段譽敏銳地察覺到了她那幾乎要將他灼穿的視線。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更加清晰，更加意味深長的弧度。
    那笑容裏，帶著一絲鼓勵，一絲玩味，一絲仿佛洞悉她所有肮髒心思的嘲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瘋狂的命令。
    轟！
    康敏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一道九天驚雷直接劈中！
    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頭臉！
    刹那間，天旋地轉，日月無光！
    她雙腿一軟，全靠一股莫名的邪勁支撐，才沒有當場癱軟在地，出盡洋相。
    臉上不受控製地泛起兩團病態的、嬌豔欲滴的潮紅。
    他對我笑了！
    他竟然又對我笑了！
    他一定是明白我的心意了！
    完了……
    徹底完了……
    我這輩子，算是徹底栽在這個男人手裏了！
    而此刻，場中的氣氛，已經凝重壓抑到了極點！
    仿佛暴風雨前最後死寂的沉悶，空氣粘稠得讓人無法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玄難大師身上！
    玄難大師不再看康敏，也不再看其他人。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場地的正中央，與喬峰遙遙相對。
    他的目光，沉重地落在喬峰那張剛毅不屈的臉上，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喬施主。”
    他喚道。
    “三十年前，雁門關外的那場慘烈血案，無數中原豪傑喋血沙場，一個嬰孩命運由此改寫……你，可還記得？”
    “你可曾疑惑過你的身世？可曾追問過你的根由？”
    喬峰的瞳孔，猛地一縮！
    如同被最鋒利的針驟然刺中！
    雁門關！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柄積蓄了三十年力量的沉重鐵錘，毫無花巧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砸得他氣血翻騰，神魂震蕩！
    那是他內心深處，最模糊卻又最不容觸碰的禁忌！
    他的呼吸，第一次不受控製地變得急促起來！
    沉穩如山嶽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
    虎目之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直射玄難！
    “大師！”
    “你此話何意？！”
    “雁門關之事，喬某自然知曉乃是宋遼交鋒之戰場，與我身世何幹？！”
    “還請大師，把話說個明白！”
    他的聲音，依舊洪亮，卻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與緊繃。
    玄難大師麵對喬峰那迫人的氣勢，麵色沉痛，卻毫不退避。
    他沒有直接回答喬峰的質問，而是用一雙微微顫抖的手，無比鄭重地從懷中僧袍深處，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顯然曆經歲月的小包裹。
    他的動作緩慢而莊嚴，仿佛在舉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個油布包。
    仿佛那裏麵，藏著能顛覆整個武林的可怕秘密。
    玄難大師小心翼翼地解開一層層的油布。
    最終，露出了一封紙質泛黃、顯然年代久遠的信件。
    他舉起那封信，麵向眾人，聲音沉痛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此乃本幫前任汪劍通老幫主，臨終之前，嘔心瀝血寫下的親筆遺書！”
    “由老衲，與太行山衝霄洞譚公、譚婆夫婦，與趙錢孫居士，以及智光大師，我們五人，共同立誓守護！”
    “汪幫主遺命，此信內容驚天動地，關乎丐幫百年基業，關乎中原武林氣運！”
    “唯有在丐幫麵臨生死存亡之危局，或是幫主……幫主犯下不可饒恕之彌天大錯，危及天下蒼生之時，方可由我等共同開啟，公之於眾！”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盡了周遭所有的空氣，讓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目光，再次轉向喬峰，充滿了無盡的悲憫與一絲不得不為之的決絕。
    “喬峰！”
    玄難大師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嚴厲，如同金剛怒目，震徹整片杏子林！
    “你，並非漢人！”
    轟！！！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投入滾油的火種！
    瞬間引爆了全場！
    然而，不等眾人驚呼出聲，玄難大師接下來的話，更是石破天驚，將所有人徹底打入了無底深淵！
    “你乃是，世代與中原為敵的——契丹胡虜！”
    “是當年在雁門關外，被中原群雄奮力截殺、那個契丹武士蕭遠山的親生骨血！”
    “你真實的姓名，當是蕭峰！”
    靜。
    死一般的寂靜。
    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風停了。
    鳥雀噤聲。
    所有人的臉上，都凝固著一副極度震驚、難以置信、仿佛聽到了世間最荒謬、最可怕傳說的表情。
    契丹人？
    幫主……是契丹狗？
    這怎麽可能！
    這絕不可能！
    威震天下、義薄雲天、帶領丐幫抗擊外虜的喬幫主，怎麽可能是他們最深惡痛絕的契丹胡種？！
    這一定是假的！
    是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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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汙蔑！
    然而……
    下一秒。
    當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齊刷刷地轉向場中的喬峰時。
    當他們看到喬峰那瞬間變得煞白如紙、毫無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臉龐時！
    當他們看到他那雙總是充滿豪情與正義的虎目中，此刻隻剩下巨大的震驚、茫然、痛苦與崩潰時！
    他們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最後一點幻想，徹底破滅了！
    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嘩啦啦散落一地！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後！
    是火山爆發般的、滔天的、失控的怒火與嘩然！
    “什麽？！”
    無數的驚呼聲、質疑聲、咆哮聲，匯成一股可怕的聲浪，衝天而起！
    “契丹狗！我們的幫主竟然是契丹狗！”
    “殺了他！殺了他為死在契丹人手裏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狗娘養的雜種！滾回你的遼國去！中原不歡迎你！”
    “呸！偽裝得真好！虧我們還當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瞎了我們的狗眼！”
    “我丐幫數百年清譽，今日，全都毀在了你這個契丹雜種手裏！”
    “奸細！他一定是遼國派來的奸細！”
    無數惡毒的咒罵、怨恨的目光、唾棄的唾液，如同最鋒利、最肮髒的刀子與毒箭，從四麵八方，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射向那個剛剛還被他們奉若神明、為之歡呼流淚的男人！
    那些剛剛還為他浴血奮戰、同生共死的丐幫弟子，此刻，卻用最怨毒、最仇恨、最厭惡的目光，死死地瞪著他。
    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卑劣的、肮髒的、散發著瘟疫的、人人得而誅之的異類！
    “鏘！鏘！鏘！鏘！”
    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無數的兵器——刀、劍、棍、棒，被憤怒到極致的主人拔出鞘，握在手中！
    寒光閃爍，映照著一張張扭曲憤怒的臉！
    殺氣衝天！
    恨意盈野！
    上一刻還是萬眾敬仰、一呼百應的英雄。
    這一刻，已是天下公敵，人人喊殺，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身份的翻轉，隻在頃刻之間！
    世情的炎涼，展現得淋漓盡致！
    王語嫣嚇得俏臉慘白無色，毫無血色，她緊緊抓著段譽的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嬌軀瑟瑟發抖，如同風中凋零的落葉。
    她自幼生長在曼陀山莊，讀盡天下武學典籍，卻從未真正見識過如此赤裸裸的、洶湧的惡意與人性的醜惡。
    這可怕的場麵，讓她從心底感到恐懼與冰冷。
    阿朱的臉色，同樣一片蒼白。
    她望著那個被千夫所指，孤立無援，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魁梧身影，望著他臉上那茫然、痛苦、難以置信卻又強自支撐的神情，她的眼中，竟是閃過了一絲……
    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曉的、強烈的同情與悲憫。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而段譽，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樣。
    他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更舒適地攬著王語嫣不堪一握的纖腰，感受著懷中佳人因恐懼而帶來的細微顫抖。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一張張瘋狂的、扭曲的麵孔，最後落在那風暴的中心——喬峰身上。
    他的眼中，沒有憤怒，沒有同情，沒有驚訝。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欣賞戲劇般的玩味。
    英雄？
    嗬。
    不過是世人憑一己喜好捧出來的泥塑玩偶罷了。
    想讓你是英雄，你便是光明偉岸，力挽狂瀾。
    想讓你是狗熊是異類，你便連呼吸都是錯的，存在即是原罪。
    這世道，這人心。
    真是……
    一場精彩絕倫、高潮迭起的好戲啊。
    他嘴角那抹弧度，愈發的微妙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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