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棺中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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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蘇小碗,胤都異聞司卷宗庫排名穩居倒數第一的正式員工。
    這個“倒數第一”,並非我能力不濟——雖然也確實算不上出類拔萃——主要是因為我負責的崗位,實在太冷門了。冷門到卷宗庫內部繪製的精細地圖上,我所在的這片區域,通常隻有一個模糊的墨點,旁邊標注著兩個字:禁地。
    我的工作,是看管禁地深處,那口據說是用九天玄鐵混合首山赤銅鑄造、表麵刻滿了早已失傳的雲雷紋與凶獸圖的青銅古棺。檔案記載,裏麵沉睡著一位上古時期的妖祖,編號“甲上壹”,別稱諱莫如深,隻以“那位爺”代稱。
    這口棺材,據說是胤都異聞司卷宗庫的根基之一,也是最大的隱患。畢竟,誰家門口擺著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炸的太古凶器,心裏都得掂量掂量。於是,看守它的差事,就成了公認的“發配”之地。上一任看守,據說是自己申請調去前線緝妖司的——寧願天天跟凶殘的妖物搏命,也不想再對著這口棺材數頭發。
    而我,蘇小碗,之所以會來這裏,純粹是因為三個月前,我不小心在年度考評會議上,當著司主和各位長老的麵,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哈欠。原因無他,頭天晚上追看新出的話本《狐媚娘傳奇》,熬得太晚了。
    王管事,我的頂頭上司,當時臉就綠了。於是,我就被“人盡其才”地發配到了這裏,美其名曰“此地清靜,正適合你修身養性”。
    清靜,是真的清靜。
    除了我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最大的噪音大概就是棺材……呃,是“那位爺”偶爾發出的動靜。除此之外,連隻耗子都沒有——估計耗子也知道這兒不是啥好地方。
    好處是,絕對的與世隔絕。隻要棺材板不響,我就是這裏的山大王。卷宗庫配發的製式玉簡被我當成了平板電腦,連上了內部權限極低的資料網絡,雖然訪問不了核心機密,但刷刷《精怪八卦錄》、《風月寶鑒》之類的話本子,還是綽綽有餘。我甚至從宿舍搬來了一個軟墊,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又弄了個小矮幾,擺上桂花糕、杏仁酥之類的點心。工作?不存在的。我的日常就是靠著棺材壁保持半米安全距離),一邊啃零嘴,一邊沉迷於各種愛恨情仇的話本故事裏。
    壞處嘛,也很明顯——寂寞,還有棺材裏那位爺,實在有點……煩妖。
    比如現在,我剛打開油紙包,拿起一塊香甜軟糯的桂花糕,玉簡上《狐媚娘傳奇》正演到書生為救狐妖甘願舍身的感人段落,富有節奏感的敲擊聲就又從棺材內部傳了出來。
    咚、咚、咚。
    不急不緩,帶著一種曆經千年沉澱下來的固執和……百無聊賴。這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尖上,活像現代社會微信群裏那個永不消停的全體成員。
    我捏著桂花糕的手僵在半空,無聲地歎了口氣。得,催更的又來了。
    認命地把糕點放回油紙包,我熟門熟路地挪到棺材邊,伸出手掌,不怎麽恭敬地拍了拍冰冷堅硬、刻滿符文的棺壁:“老大,祖宗,妖祖爺爺!您行行好,消停一會兒成不?《山海經》我今天真沒空講,北山經裏那些異獸的名字拗口得要死,念一遍我舌頭都能打結!”
    敲擊聲應聲而止。
    墓室裏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我玉簡裏傳來的、被調到最小聲的纏綿背景音樂。但這種寂靜通常持續不了三秒。
    果然,片刻之後,一個低沉的、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慵懶質感、卻又蘊含著莫名威嚴的嗓音,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語氣裏透著明顯的不滿意:
    “三百零七載,歲在癸卯,月屬戊寅。彼時,爾之前世,那名喚淩虛的小道,以‘共生契約’相誘,誆本座入此方寸之地時,曾立下誓言,每日需講解一章《山海經》,風雨無阻,雷打不動。而今,悠悠歲月過,爾已累計拖欠八萬九千六百四十四章。小文書,爾之誠信,何在?”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套說辭!
    我忍不住對著空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盡管知道他能“看”見:“拜托!我的爺!那都是三百年前、我上輩子的事了!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前世恩怨一筆勾銷,懂不懂規矩啊?再說了,當年您老人家差點被天道清算得魂飛魄散,是我前世淩虛舍生忘死,用了這共生契約才把您保下來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重點是共生!是保命!講《山海經》那是我前世怕您悶,附加的友情贈送,是增值服務,不是核心條款!您不能本末倒置啊!”
    “巧言令色。”腦海裏的聲音毫無波瀾,帶著一種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固執,“契約既立,字字千金。契約精神,乃天地法則之基,豈容兒戲抵賴?今日應講之篇章,乃《中次三經》之‘青要山,實惟帝之密都……武羅神司之’。講。”
    最後那個“講”字,帶著一絲命令的口吻。
    “不講!”我也來了脾氣,一屁股坐回我的軟墊上,重新抓起那塊桂花糕,賭氣似的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我要看狐媚娘和書生終成眷屬!沒空給您老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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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裏沉默了下去。
    但這種沉默往往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我一邊嚼著糕點,一邊警惕地用眼角餘光瞟著那口青銅棺。
    果然,幾個呼吸後,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能量波動,如同初春溪流解凍時最纖細的一縷寒意,帶著淡淡的、仿佛陳年古籍混合了雪後鬆針般的清冽氣息,輕輕拂過我手中的桂花糕。
    唰。
    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於水分被瞬間抽幹的聲音響起。
    我低頭一看,手裏剩下的半塊桂花糕,以及油紙包裏的其他幾塊,就在我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油光,變得幹枯、皸裂、顏色灰暗,仿佛不是在精致的油紙包裏,而是在沙漠中風吹日曬了上百年。
    我:“……”
    盯著手裏這坨堪稱“文物”的糕幹,我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腦內的聲音適時響起,這一次,清晰地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類似於惡作劇得逞後的矜持得意:“現在,可以好生講了嗎?”
    我盯著那包“糕幹”,胸口劇烈起伏,深呼吸了三次,才把罵娘的衝動硬生生壓下去。冷靜,蘇小碗,一定要冷靜!跟一個被關了幾千年、心理狀態可能比幼兒園小朋友還幼稚、偏偏實力又強得離譜的老妖怪計較,是自取其辱。主要是,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就在我拚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同時絞盡腦汁,準備胡謅一個“武羅神其實是個美妝博主,青要山是她的網紅打卡地”的離譜番外時——
    整個地下禁地,毫無征兆地猛地劇烈震動起來!
    不是普通的地震,那種搖晃來自四麵八方。這種震動,更像是一口巨大的鍾被從外麵狠狠撞了一下,沉悶的巨響源自地底深處,連帶著我腳下的青石板都在嗡嗡作響!
    嗚——嗚——嗚——!
    幾乎在震動傳來的同一時間,鑲嵌在墓室四周牆壁上的、幾盞早已廢棄不用的古老青銅警鈴,仿佛被無形的手敲響,自動發出了尖銳又嘶啞的長鳴!聲音穿透厚厚的石壁,帶著一種鏽蝕的刺耳感,瞬間響徹了整個地下空間。
    頭頂上,那幾顆依靠微弱陣法維持光亮的夜明珠燈盞,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瘋狂地明滅閃爍,將我和棺材的影子拉長、扭曲、又縮短,光怪陸離。牆壁上那些我從未在意過的、看似裝飾性的刻痕符文,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驟然閃爍起不祥的、危險的血紅色光芒!
    我麵前那塊用來記錄日常狀況、大部分時間處於待機狀態的玉簡,“嗡”地一聲自行展開,光潔的表麵上,如同血液流淌般,迅速浮現出一行行扭曲、猩紅的警告文字:
    【緊急!胤都核心結界遭受不明力量衝擊!穩定性急劇下降!】
    【最高警告!未知規則汙染正在卷宗庫內部擴散!來源無法鎖定!】
    【規則一:子時三刻後,無論聽到何種聲響,勿回應走廊腳步聲!】
    【規則二:若見牆壁滲出濕氣、滋生黑毛,速閉雙眼,心中默誦清心咒!】
    【規則三:注意所有鏡麵!若鏡中影像自發詭笑,立即砸碎鏡麵!切勿遲疑!】
    【規則四:井水倒流,乃大凶之兆,遠離一切水源……】
    玉簡上的字跡還在不斷滾動,增加著新的、光看描述就讓人頭皮發麻的規則。與此同時,禁地厚重的石門外,遠遠地傳來了法術劇烈碰撞的爆鳴聲、某種我從未聽過的、充滿了痛苦與暴戾的妖物嘶吼,以及……隱約夾雜著的、同僚們驚慌失措的呼喊與慘叫。
    我手裏那塊幹巴巴的桂花糕,“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瓣。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摸魚……摸到胤都異聞司卷宗庫整體崩盤?這、這算幾級重大安全事故?我這份工作……還能保住嗎?年終獎是不是徹底泡湯了?
    緊接著,一股龐大、混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不祥與扭曲意味的能量波動,如同打翻的墨汁滴入清水,又如同瘟疫般,通過岩石、通過空氣、甚至通過某種無形的法則聯係,迅速在整個禁地、乃至整個卷宗庫彌漫開來。
    這股能量並非純粹物理意義上的衝擊,它更詭異,更像是……胤都這片土地本身賴以存在的某些基礎“規則”,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汙染、篡改、玩弄!
    幾乎是同一瞬間,我麵前那口自從我來了之後就隻會“咚咚”敲響的青銅古棺,第一次發出了截然不同的聲音!
    那是一種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蘊藏著無盡力量的嗡鳴!像是沉睡的巨龍在舒展筋骨時,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不滿咕嚕。
    棺壁上那些原本黯淡無光、在我看來隻是裝飾的雲雷紋和凶獸刻痕,此刻如同沉睡的血管被驟然激活,次第亮起了一種幽深、冰冷、仿佛蘊藏著星空的蔚藍色光芒!光芒流轉,讓整個棺槨看起來仿佛活了過來!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或許是那該死的共生契約的作用——棺材裏那位爺的意識,從剛才催更《山海經》的懶散、無聊、外加一點惡作劇的得意,瞬間變得銳利如出鞘古劍!冰冷如萬載玄冰!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老子家被不知道哪兒來的熊孩子給點了”的極度煩躁與凜冽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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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這下簍子捅大了。看這動靜,絕對不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妖小怪走錯門,估計是哪個被封印了千年的絕世大妖破封而出,或者是什麽更邪門的玩意兒,把胤都的“規則”都給攪亂了套!
    我揉了揉被刺耳警鈴和詭異震動搞得發麻的耳朵,心髒砰砰直跳,強作鎮定地走到那口轟鳴聲越來越響、藍光越來越盛、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的青銅古棺前。
    咽了口唾沫,我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劇烈震顫的棺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不帶哭腔:
    “喂,別……別裝睡了,起來收拾爛攤子。”
    “聽這動靜,不是你的妖子妖孫們要翻天,就是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魑魅魍魎,覺得你家風水好,要來強拆了!”
    話音未落。
    轟——!!!!
    一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巨響,比我聽過的所有雷聲、所有爆炸聲加起來還要震撼十倍!狂暴的能量如同實質般從棺內噴湧而出!
    那口據說是能鎮壓神魔、堅不可摧的青銅棺蓋,就跟個被頑童一腳踢飛的飲料瓶蓋似的,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打著旋兒衝天而起!“哐當”一聲巨響,狠狠砸在幾十米高的墓室穹頂之上,直接嵌了進去,碎石簌簌落下!
    可怕的妖氣風暴以棺材為中心猛然炸開,帶著洪荒、古老、令人靈魂戰栗的氣息,將我像一片落葉般直接掀飛出去!
    預想中撞上冰冷石壁、筋斷骨折的劇痛並沒有傳來。
    我落入了一個帶著涼意,卻異常寬闊、堅實的懷抱裏。
    妖氣風暴緩緩平息,隻有被激起的塵埃在棺槨散發出的幽藍光芒中,如星河般緩緩飄落、旋轉。
    我驚魂未定,下意識地抬頭。
    瞬間,撞入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雙眼,深邃得像是把萬古的星空都碾碎了沉澱進去,眼角微微上挑,帶著天生的、睥睨眾生的妖異與威嚴。瞳孔最深處,仿佛有混沌開辟、萬妖朝拜的宏大景象在生生滅滅,流轉不息。他穿著一身玄色古樸長袍,寬大的袖口曳地,墨色長發如瀑般垂落,麵容俊美得超越了性別,也超越了凡人想象的極限,周身自然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忍不住想要跪伏的古老而強大的氣息。
    隻是,他此刻看著我的表情,實在算不上友善。
    那是一種混合了被長期拖欠“精神食糧”的極度不滿、以及“等了三百多年終於找到債主”的冰冷譏誚。
    一隻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的大手,穩穩地箍在我的腰肢上,帶著不容掙脫的力道。另一隻手,則慢條斯理地抬起了我的下巴,指尖帶著玉石般的冰涼觸感。
    他微微俯身,薄唇近乎貼在了我的耳廓上,溫熱的呼吸吹拂著我的皮膚,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積壓了數百年的、不容置疑的強勢:
    “拖欠的賬,總要清算。”
    “小文書,你欠下的八萬九千六百四十四章,連本帶利……”
    “便從此刻起,用你喚我一聲‘夫君’,來抵一頁。”
    我:“????”
    等、等等!這劇本拿錯了吧?!說好的妖祖出世、肅清寰宇、重整陰陽呢?!這、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跨越了三百年的超級高利貸!是赤裸裸的逼良為……為那啥啊!
    外麵的規則怪談呢?那些作亂的妖魔鬼怪呢?司主呢?長老呢?快來個人管管啊!這裏有個老妖怪剛破棺而出,第一件事不是維護世界和平,而是對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臨時工進行情感詐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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