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夫陣者,必同進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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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在後方緊盯著防線,心潮翻湧。
    親族成軍,自有其堅韌道理所在。
    作為沙嶺李氏親族,他們這些人,其實已經是衛所屯卒群體之中,戰鬥意誌相對堅韌的那一小部分。
    身邊皆是叔伯兄弟,誰也不好意思先逃。
    怕的是被族人戳脊梁骨罵。
    怕死後不得入祖墳、名不上族譜。
    那種恥辱,有時候比戰死沙場本身更令人恐懼。
    那些因此而受逃兵拖累戰死的軍戶家小,更是給不了逃兵的堡內家眷好臉色看......
    一句“若你男人沒逃,我家和你男人同伍的丈夫也不至於丟了性命!”,便足以堵死所有辯駁。
    承受不住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而被逼死的,也非孤例。
    故而這親族之軍,初戰若不潰,兵卒死得越多,與敵之仇便愈深,整什整伍都殺紅了眼的比比皆是。
    要麽便是整伍整隊集體潰散,作鳥獸散……
    歸根結底,皆係於家風、族風。
    正是這種無形的枷鎖,才鑄就了眼前這條看似脆弱卻又堅韌的防線。
    ......
    李煜心緒未平,前方驟然騷動。
    軍陣之中,進則同進,退則同退,左右應麾,不失其節。
    而前陣之中有人......已經是犯此大忌。
    一名刀盾手竟已踩上土壘最高處,半個身子探出,狀若瘋魔地朝著壕溝下狂劈亂砍。
    生理與心理的雙重高壓下,總有人會精神崩壞,敵我不分,隻餘殺戮本能。
    具體表現,就是殺紅了眼,敵我不分之類的。
    李煜瞳孔微縮,一眼就看到那屯卒身形已超出同袍半個身位。
    “蠢貨!”
    再往前一步,陷坑中數隻屍鬼血肉模糊的雙手,幾乎就要夠到他的腳踝,將他拖入地獄!
    不等李煜下令,旁邊的伍長已嘶聲厲吼。
    “退回來!砍它們的手,別再往前了!”
    “你個呆子!是想被這怪物拉下去分屍嗎?!”
    見屯卒仍舊隻是一個勁兒的往下劈砍,卻對他的話不理不睬。
    伍長猛扭頭對屯卒後排的長槍手咆哮,“愣著作甚!還不快拽他回來!”
    “快來拉住他的腰間係繩!往後拖!”
    “是!”
    兩個長槍手如夢初醒,慌忙騰出一隻手,死死抓住前麵同袍腰間的革帶,大吼一聲,合力向後猛拽。
    萬幸,這刀盾手尚未瘋到六親不認,沒回身給自己人一刀。
    身後猛烈的拖拽感讓他一個踉蹌,劈砍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茫然回頭,耳邊是伍長焦急的嘶吼。
    再低頭看向壕溝......
    那被他劈砍得麵目全非的屍鬼,整張臉皮肉翻卷,頭皮也被亂刀削的宛如狗啃似得,隱約露出慘白顱骨。
    一條胳膊更是被削得皮開肉綻,白骨夾雜著翻卷的紅肉。
    他呆呆地看著那血肉模糊的怪物,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讓他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這......都是我做的......?”
    尤其是這似是被削開了‘花’的胳膊,讓屯卒想到了......
    鬆果層層疊疊的外殼,與之頗為相似。
    他胃裏一陣翻湧,方才的癲狂瞬間化為了刺骨的恐懼。
    再去回想方才腦子一片空白時的勇猛無畏,這屯卒心中除了後怕,還有那兩股顫顫幾欲軟倒的雙腿......
    他之所以還能活著被拽回陣中,與他麵前的這段壕溝深達八尺有很深的關係。
    然而……
    並非人人有此幸運。
    “啊——!”
    “救我!”
    另一側壕溝陡然爆出淒厲慘叫。
    李煜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他心中一沉。
    那裏的壕溝因岩層阻礙,挖掘時隻得四尺深淺。
    縱使加上三尺高的土壘,也不過七尺之差,這點高度抵不了屍鬼拚命伸長的雙臂。
    果然,另一個紅著眼踩上土壘的屯卒,正瘋狂劈砍,不料腳下被剛捅下壕溝的屍鬼濺起的腥臭黑血一滑,身形頓時不穩!
    就這一下趔趄,他露出的腳踝已被數隻鬼手死死抓住,在一聲淒厲的慘叫中,連人帶盾被瞬間拖進了屍鬼堆裏。
    霎時間,這段壕溝裏的屍鬼也忘了攀爬,全都撲向這塊“天降血肉”,瘋狂撕咬!
    “啊......”
    “滾開——!”
    這屯卒身上除了胸前的一處爛皮甲,便再無其它防護。
    “都給我滾開!!”
    左手的盾牌已經在剛剛摔下來的時候,拋飛的不知道哪兒去。
    右手戰刀在恐懼中胡亂揮舞,削過幾隻屍鬼的皮肉,卻擋不住越來越多的怪物壓上身來。
    涕泗橫流,“好疼......好疼啊.......”
    布衣連同血肉被利齒撕扯而下,鮮血瞬間染紅坑壁。
    手臂、大腿、側腰......各處都傳來被啃噬的劇痛。
    慘嚎聲驟然中斷,僅僅持續了數息。
    隨即他的身軀便被淹沒在數隻屍鬼的身下。
    坑底隻剩下令人頭皮炸裂的“嘎吱”撕扯聲、“噗嗤”的皮肉破裂聲和貪婪的“咕嚕”吞咽聲。
    或許已死透了。
    或許隻是不幸被咬斷了舌頭……
    土壘後的同袍們在上麵親眼目睹了一場食人盛宴,睚眥欲裂,卻又無能為力。
    有人下意識挺槍欲刺,可那同袍身影眨眼便被屍鬼堆淹沒,槍尖徒勞的不知戳向何處。
    他們隻明白一件事——這人,沒救了。
    無論是此刻已被咬死,還是冒險拖上來再因感染屍疫而被自己人處決,結局並無二致。
    李煜一眼瞥見盾陣豁開的缺口,猛地扯過身邊正要搭箭的親兵,急指堆放備用盾牌處,“前排盾陣破口!速傳令!長槍手換盾補缺!”
    “誰敢後退一步,殺無赦!”
    “是,家主!”
    甲士扔下長弓,翻身躍下偏廂車,衝向盾牌堆,抓起一麵便從戰車間隙鑽出,向前陣奔去。
    缺口處的左右屯卒更是心急如焚!
    “快來人!我們這兒漏了個空子!”
    等屍鬼啃食了陷坑裏的血肉,它們定是還會往坑壁上攀爬的!
    “刀盾手!刀盾手呢——!”
    近旁的什長急的臉色發白,卻又不敢擅離位置。
    與此同時。
    剛剛在陣外檢查完傷勢的李貴、李鬆二人,也聽到了這邊的告急。
    想到軍陣潰敗的後果,讓他們心中為之一顫。
    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駭然與決絕。
    軍陣若潰,滿盤皆輸!
    李貴目眥欲裂,不敢耽誤,隻匆匆丟下了一句話,“速報家主,我二人先補缺口!”
    幾乎不分前後,李貴和李鬆趕忙取了戰馬一側掛著的盾牌,便拔刀朝聲響處衝過去。
    雄渾的怒吼聲,響徹陣前!
    “不許亂!所有人堅守原位!”
    “缺漏自有我等救急!爾等速速穩定陣位——!”
    此起彼伏的呼喝聲,才勉強止住了一些屯卒回首張望的欲望。
    恐慌,被強行壓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