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城中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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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承誌四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曾經讓他們束手無策、日夜不寧的夢魘,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清理”掉了。
    這倒是個不費力的好手段!
    張承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試圖咽下口中苦澀的皮革味兒。
    他心底湧起一陣荒謬的悔恨。
    當初,若是他們也能機靈果斷些,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親衛好手,是不是就不用白白折損那麽多了?
    就在這時,李貴也是蓋回塞子。
    這法子引屍勝在安靜,但不好精準把控引來的數量,並不適合頻繁使用。
    隨著血腥味的消失,周遭再次恢複了令人心悸的死寂。
    李煜這才一抖韁繩,縱馬向前。
    他的坐騎不疾不徐,最終穩穩停在護城溝旁。
    他抬頭,目光如炬,直視箭塔。
    “塔上的人聽著!”
    “我乃順義堡李煜,特地前來撫遠辦事!”
    他的聲音清晰而洪亮,再襯上這幾騎人馬片刻前的沉著淡然,在塔上四人眼中頗具一番威勢。
    “塔下的路已經清空。”
    “爾等,可敢下來為我等墜下繩索?”
    張承誌聞言,心中欣喜,他唯獨最怕的,就是城外這支人馬下一刻會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
    其他的,都好商量!
    這時候,還有什麽比跟著一群精悍甲士一道兒,更讓人安心的嗎?
    他又低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城牆,確認那噩夢真的已經遠去。
    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城下嘶喊了回去,聲音因為激動而扭曲嘶啞。
    “敢!”
    “有何......咳咳......不敢!”
    “大人稍待!咳......我等這便下去!”
    說罷,他不再猶豫,轉身提刀,領頭大步朝著箭塔的登梯口走去。
    雖然塔下現在沒了屍鬼。
    可斷糧斷水,那種被逼入絕境的決心仍在。
    隻是這一次,不再是為了赴死,而是為了……求活!
    ......
    野外有野外的艱險,可城中有城中的苦難。
    自從那一夜宛如兵亂屠殺的暴動過後。
    撫遠縣裏的住戶,次日上街,發現城內的世道全然是變了天。
    各處坊市之災,尤其以南坊為最。
    緊挨著南城門的南坊,當夜變成了那些集市攤販們進城後,臨時歇腳的落腳點。
    他們有錢的就住進客棧,沒錢的隻能投靠親朋。
    一些實在是沒有親朋的,幹脆就窩在隱蔽的小巷角落,隻求能躲開宵禁巡夜的衙役就成。
    所以除去那些平亂歸家的衛所軍戶,撫遠縣內首批屍疫爆發最集中的地方,就是這裏了。
    可盡管如此,剩餘的活人也正在努力摸索著當下的活法兒。
    ......
    撫遠縣,南坊。
    一處不起眼的一進小院裏,主屋門窗緊閉。
    屋裏空蕩蕩的,所有能用的東西,都挪出去堵院門去了。
    隱約的壓抑啜泣聲,從門縫中滲出。
    一個漢子失神崩潰的跪在地上。
    他叫王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衛所軍戶子弟。
    沒功名,沒官身,甚至連婆娘都沒討上一個。
    前半生清苦,唯一的念想,就是這個齊整的家。
    可如今,家已經不整了。
    “娘,孩兒不孝......”
    “孩兒沒敢跟您說,爹和大哥都已經沒了!”
    話一出口,王二心知說錯了話,又猛地搖頭改口。
    不能說!
    有些事,又何必讓家中瞎了眼的老娘,與他一道憂心呢?
    “不……不是沒了!”
    他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嘶啞著改口。
    “他們是瘋了!娘!他們......它們都變成瘋子了!”
    榻上,雙目失明的老婦人身體一顫。
    老婦人雖已看不見,聽覺卻愈發敏銳。
    難怪,這兩日,再沒聽到老頭子熟悉的咳嗽聲。
    今日,也沒聽見大兒子憨厚的應答聲。
    她能聽出二兒子聲音裏那股天塌地陷般的顫抖。
    更能聽見……那扇被堵死的院門外,正傳來一陣陣令人牙酸的、指甲刮過木板的“沙沙”聲。
    她隻是不懂,這個家到底遇到了什麽?
    瘋了?
    她的老漢和大兒,又怎麽突然就瘋了?
    說瘋就瘋了?
    在她黑暗的世界裏,最可怕的,永遠是饑餓。
    “是……餓瘋了的災民逼的嗎?”
    老婦人顫聲強自鎮定。
    饑餓能讓人失去人性,能讓人易子而食。
    兒子口中的瘋子,是犯病嗎?還是別的什麽?
    “那幾天動靜那麽亂,他們……是不是進城搶糧食來了?”
    “小兒,那你有沒有去報官?”
    “大夫怎麽說?還能治嗎?”
    一聲聲追問,像針一樣紮在王二心上。
    他抬起頭,眼角掛著淚痕,看著自己瞎了眼的娘親。
    他慘然一笑,搖了搖頭。
    他娘看不見。
    他娘什麽都不知道。
    真好。
    就讓她,最好永遠都不知道。
    他就剩這麽一個娘了。
    王二遲疑了許久,才想出一個不那麽駭人的解釋。
    “不是,娘。”
    “他們……它們隻是想把我們,也變成它們那樣的瘋子。”
    老婦人竟鬆了口氣。
    她摸索著下了榻,聞聲尋摸著,終於用自己蒼老而褶皺的雙手,攏著二兒的手安慰。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隻要人還在,就總有希望能治好的一天。”
    王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迎合道:“是,娘說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屋門口的地上。
    那裏,擺著一個葫蘆。
    大哥今早冒死從外麵送回來的。
    一葫蘆水。
    家裏的水缸,已經空了。
    如今在這城裏,取水已然是成了要命的活計。
    家中水缸用盡之後。
    幾天前,是爹。
    他摸著夜色,帶上家裏所有的陶罐出去,再也沒回來。
    然後,是大哥。
    他帶了葫蘆出去,隻回來了……半個。
    王二也說不清,大哥是怎麽爬回來的。
    反正,他把這能活命的一葫蘆水給扔進來了。
    大哥剩下的那半截身子,此時此刻,就在院門外。
    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撓著門。
    兩條命。
    就換來這幾口水?
    這個念頭,如同最鋒利的尖刀,一度刺穿了王二所有的堅強,將他的精神徹底碾碎。
    這正是最令王二感到崩潰的荒誕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