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舍與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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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所言,每一句都隱隱透著將門李氏的底蘊。
    一介百戶,知曉這些,已是匪夷所思。
    趙琅,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腦中的轟鳴與恐慌壓下。
    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可衛城駐軍已經歿了個七七八八。
    如今,他趙家都能算得上是這撫遠縣的‘高個子’!
    哀歎無用,恐懼更不能當飯吃。
    他渾濁的雙眼掃過屋內眾人,將每個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自家小兒......不提也罷。
    他這個兒子,從小被養在深宅大院,性子軟和得能被表妹從小欺負到大,雖證明品性不壞,卻也少了份剛烈果決。
    平日裏對趙家這小門小戶,也是件好事。
    可真到了當下這般天塌地陷的時刻,還得是趙琅出麵來拿主意。
    終究還隻是個未曆風霜的小子。
    眼下,趙鍾嶽隻是雙臂仍在止不住地打顫,麵無人色,沒有當場癱軟下去,已算對得起趙家的門楣了。
    班頭趙懷謙,他的反應就真實許多。
    那雙瞪大的眼睛死死盯在李煜身上,心下所思必然是頗多的。
    趙懷謙腦子裏早已翻江倒海。
    此時此刻,還管他有沒有朝廷援軍作甚?
    眼前,就是現成的援軍!
    屍亂以來,他這小小班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走在鋼絲上討活。
    先是投靠趙府,他自認這步棋走對了,至少讓他和手下兄弟們有了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現在......
    他們似乎,又該做一次事關生死存亡的選擇了?
    一旁的李雲舒,貝齒輕咬著粉嫩的薄唇,指尖早已將裙服攥出了深深的褶皺。
    她終是忍不住,問出了此刻心裏最深的擔憂。
    “煜哥兒,我爹,他知道這消息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在驟聞兄長噩耗的瞬間,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遠在沙嶺堡的父親,李銘。
    那個傾注了十多年心血悉心培養的繼承人,如今生死不知。
    這等打擊,對父親而言該是何等沉重。
    身為女兒,父親與兄長待她向來疼愛有加,為他們擔憂,是情理之中。
    可問題不過剛一出口,李雲舒的腦中卻如閃過一道電光,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竅。
    她抬起頭,那雙本是柔婉可人的眸子裏,此刻隻剩下一種令人心碎的澄澈。
    “......煜哥,我爹他知道,對嗎?”
    “我爹......他沒事吧?”
    沙嶺李氏親衛跟隨李煜一路而來。
    這背後意味著什麽?
    沒有現任沙嶺堡百戶李銘的準許,李煜又怎麽能號令她家的家丁親衛?
    父親李銘同為李氏百戶武官,必然是知情的。
    麵對李雲舒柔婉可憐,甚至透著些哀求的雙眸,李煜不由心軟。
    他斟酌著用詞,“雲舒,銘叔沒事,隻是......”
    “他許是思及你們兄妹皆無音訊,心力交瘁,前些時日病了一場。”
    “也正因如此,我才得銘叔以重任相托,前來撫遠縣尋你。”
    李煜不好再往下細說。
    若是言明,族叔李銘受此打擊,一夜之間鬢發皆白,形銷骨立,仿佛蒼老了二十歲。
    屆時,不知眼前心頭哀苦的族妹又會作何感想?
    他們仍在險地,有些事情,還是得等她親自回去瞧瞧才好知曉。
    此時此刻,他要做的,隻是讓族妹和她的母族認清現實。
    準備好接受他即將拋出的提議。
    待李煜三兩句安撫了李雲舒。
    一旁已經徹底接受了現實的趙琅,緩緩坐正了身子。
    他整了整衣冠,仿佛要將方才的失態全都撫平,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言辭懇切地問道。
    “李大人,老夫厚顏,可否借著舒兒的麵子,稱您一句賢侄?”
    見李煜微微頷首,趙琅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了口氣。
    能拉上關係,便有得談。
    “賢侄,不管怎麽說,咱們也算得上是遠親。”
    “既然遼東局勢如此糜爛,敢請賢侄為我趙氏闔府上下,指條明路可好?”
    趙琅雖家大業大,可他也想通透了。
    日後有沒有朝廷的援軍,跟他們眼下如何求活,有衝突嗎?
    沒有。
    遠水解不了近渴。
    而最近的一條活路,這不就端坐在眼前嗎?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了這位冒險入城的李煜,以及他身後那支官兵甲士的身上。
    李煜輕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茶盞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在這寂靜的廳堂內,顯得格外清晰。
    他淡然答道。
    “這就要看趙老爺,舍不舍得?”
    趙琅見有戲,眼中精光一閃,趕忙追問。
    “賢侄,敢問何為舍得?”
    “若不舍得,又是如何?”
    李煜見時機已然成熟,便不再繞彎子,索性將一切都攤開來說。
    “若趙老爺舍得,自是輕裝簡行,我帶雲舒與你一家老小即刻速速離城。”
    人帶多了,也是累贅。
    就算是加上趙府家仆一齊護衛,也護不住全府上下那麽許多人穿行街巷。
    但凡有一人中途被襲,發出慘叫。
    李煜等人在南坊所遭受的那種,被屍鬼浪潮圍困衝擊的前車之鑒,都還曆曆在目。
    不過,如果趙琅真能狠下心來拋家舍業,他倒也樂得輕鬆,護著族妹和她的母族家小,盡快撤出這座死城。
    隻是,此舉的隱患也是極大。
    首當其衝的,便是那些被拋棄的趙府家仆們,能否接受這個結果?
    家生子們,也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他們同樣有父母妻兒,有自己的家小。
    這等棄人離心的絕路,一旦走出,便再無回頭之日。
    即便是最好的結果,趙家安然逃脫……
    日後,也徹底失了重振旗鼓的底氣。
    他們這一家老小,隻能淪為李氏武官的附庸。
    從此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若是最壞的結果……
    說不得趙府家仆和外來的官兵,雙方還要在趙府之內,先火拚一場!
    人心,恐怕經不起這般考驗。
    趙琅想也不想,就否了這下策。
    那旁邊的班頭趙懷謙,此刻瞳孔因恐懼而緊縮,眼神死死地在趙琅與李煜之間來回掃動,背心一片冰涼,似是發起了冷汗。
    若是家主答應了,他可能就是現場唯一一個需要被滅口保密的‘外人’。
    他看似在盯著趙琅與李煜,餘光卻已不受控製地瞥向了廳門的方向。
    “賢侄,那若不舍呢?”
    聽聞家主此言,趙懷謙緊繃的身體才稍稍一鬆。
    李煜也不惱,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將茶盞放回桌上,這才開口道。
    “趙老爺,若您不舍,自是要竭力求活。”
    “……怎麽個求法?”
    趙琅有些不解。
    他趙府上下,又有哪一天不是在竭盡全力地求活?
    隻是在李煜看來,趙府緊守宅邸,自掃門前雪的做法,還是有些短淺。
    當然,他也理解。
    趙府上下限於商籍,他們往往也求不了更多。
    “自然是要趁此時局尚可挽回之時,聯絡坊內各戶,串聯共防。”
    “仿軍中結硬寨、打呆仗的法子,以趙府為核心,步步為營,先將衙前坊清出,化作一塊鐵桶般的安身之地。”
    “如此,趙府上下,自然就進退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