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小民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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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聲在村中巷道裏打著旋兒,像野狗在低聲嗚咽。
    一聲突兀的呼喊,打破了這片死寂。
    “軍爺!軍爺別誤會!”
    瞧著頂盔披甲的兵卒摸索了過來。
    屋裏的村民,終於有人徹底坐不住了。
    這人沒忍住,趕忙出聲喊饒,卻又不敢露麵。
    生怕被這些官兵給割了頭,充作功勳。
    “在這邊!”
    聲音是從左手邊的某間屋舍裏傳出來的。
    這令甲士們鎖定了他們藏身之地。
    他們沒有半分驚慌。
    前出甲士身體驟然下沉,半跪於地。
    手中盾牌“嗡”地一聲擋在身前,與身後補位甲士的盾牌,形成一道緊密的鐵壁,謹防暗箭。
    冰冷的鐵器寒光,齊刷刷地鎖定聲音的源頭。
    空氣中,隻剩下甲片摩擦的細微聲響,和他們沉穩得可怕的呼吸。
    屋裏的人似乎被這陣仗嚇破了膽。
    可帶隊的李義並未急著上前。
    他拿不準屋裏人的底細,亦要提防這會是誘敵之計,內有埋伏。
    李義抬手止住身後同袍腳步,衝著房舍大喝。
    “我等乃朝廷官兵!”
    他頓了頓,語調驟然拔高。
    “爾等若非匪類,還不速速出來相迎!”
    “給汝等三十息,若再不出,我等便攻將進去!”
    “屆時,生死勿論!”
    攻進去?
    自然是假的。
    首先,這違背了家主的命令。
    其次,縱使披甲,但若是步入狹窄屋舍,陷入近身纏鬥。
    一個不慎,折損了人手,得不償失。
    李義隻是試試,能不能把這些人詐出來。
    這樣也能省下許多功夫。
    ......
    ‘吱呀——’
    院門被一隻顫抖的手推開,發出短促的異響。
    “這就出來!這就出來!”
    一個身材幹瘦的漢子,高舉著雙手,一步步挪了出來。
    他臉上堆著卑微到骨子裏的笑,那笑意卻比哭還難看。
    漢子停在那些拒馬和雜物堆成的路障之後,與五名甲士隔著數步的距離。
    那片障礙物,此刻反而成了他唯一的心理慰藉。
    他一臉怯意的瞧著院外圍攏過來的五名甲兵。
    口中,還不忘為他們這一行人開辯。
    “軍爺,軍爺明鑒!”
    “小的......草民等都是本村百姓,前些日子遭了疫病,才、才躲起來的,絕無半點惡意呐!”
    他的聲音發顫,幾乎不成調。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屋裏剩下的人也失去了負隅頑抗的勇氣。
    院裏的漢子,還有一婦人,他們低著頭,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
    他們衣衫陳舊,補丁滿身,眼神裏充滿了驚恐與麻木,像是被嚇壞了的鵪鶉。
    李義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他的眼神沒有太多波瀾,隻是在心裏默默記下了人數和狀態。
    ‘八人,七男一女。’
    ‘......威脅不大。’
    他先是回首朝李澤囑咐道。
    “回去稟報家主。”
    “村中確有活人,共計八名。”
    “我帶人在此看守。”
    李澤重重一點頭,沒再多問一個字。
    他收了盾,轉身便朝村口方向快步跑去。
    腳步聲在餘下眾人獨留呼吸聲的沉靜中遠去。
    而李義的眼神,卻在李澤轉身的刹那,變得愈發幽深。
    他看似在盯著眼前的八個村民,餘光卻始終鎖定在李澤離去的方向,等待著家主的最終號令。
    留?
    還是......
    殺!
    方才在村口,家主李煜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殺意,雖一閃而過,卻被他這常年侍奉左右的親衛,精準地捕捉到了。
    李義不多揣測家主的心思,也無需理解其中的緣由。
    對他來說......
    家主指向哪裏,他便斬向哪裏。
    殺個把人而已,還真算不得什麽。
    隻是,時機和地點都有講究。
    若當著車隊裏那麽多軍戶的麵,直接動手,終究不妥。
    遮掩事實,不管何時何地,都是必要的。
    就算拋下那些軍戶且不說。
    怎好讓雲舒小姐,瞧著家主令他們草菅人命的一幕?
    有些事,隻有徹底不被擺上台麵才是最好的。
    剛好。
    這些人親手設下的路障,此刻反將他們困在了這一院之地,插翅難飛。
    還能......遮蔽村外視線。
    是故,這些人就隻能聽天由命。
    ......
    孫瓜落的牙齒在打顫,這些官兵的表現,可不似良善。
    他此刻已是六神無主。
    孫瓜落死死低著頭,用隻有身邊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四六……咋、咋辦啊?”
    孫四六的喉結,用力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也沒轍。
    官兵來得突然,他們躲都沒的躲。
    這院子四周設了阻礙,是他們專門清出來的落腳點。
    裏麵堆放著他們從全村各處搜刮來的糧食和還能用的工具。
    山上的親眷,還等著他們把這些能救命的東西給運上去嘞。
    讓他們舍棄這一切跑路,他們舍不得,也跑不掉。
    除了躲在這裏,祈禱不被發現,他們別無選擇。
    可現在,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再說了,瞎跑一通,萬一撞上那些染疫的啖人賊,下場興許還不如現在。
    好歹......官兵們還是會說話的活人。
    而不是那種半死不活的恐怖樣子。
    “咳……”
    孫四六猛地咳嗽了一聲,似乎是要掩飾什麽。
    他借著躬身的動作,嘴唇微動,往外擠出個氣音——“等”。
    這個字,總算是讓慌亂的其餘幾人,心中有了一點兒安定。
    原本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瞟的眼神,瞬間找到了焦點,齊齊落在了孫四六的身上。
    有人拿主意,別管好壞,起碼比沒主意強。
    要說幾人最怕的。
    還是官兵‘治疫’。
    這個詞,對他們這些掙紮在最底層的百姓而言,就是死亡的同義詞。
    官兵的‘治疫’,從來都不是救人,而是連人帶病一起鏟除。
    往年瘟疫,官兵們‘治疫’有個最簡單的法子。
    把整村整戶的人殺淨,一把火毀屍滅跡。
    他們的房屋、家小、過往的一切,都能燒得幹幹淨淨。
    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如此一來,瘟疫自然就‘治’好了。
    什麽問題,也就都沒了。
    這便是鄉野小民,所能聯想到的最壞情況。
    ......
    縱使屍亂如此。
    上不敢信任官兵,下又難團結自守。
    小民之困苦,盡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