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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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那隊官兵頭也不回地離去,一行人馬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那股懸在脖頸的涼氣終於散去,孫四六緊繃的身體一軟,險些沒站穩。
可心底,卻莫名湧上一股失落。
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失魂落魄的陸氏。
那女人呆呆地哀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孫四六扯了扯孫瓜落的衣角,悄然道。
“瓜哥,我們……是不是該讓陸氏跟他們走的?”
陸氏一家老小,恐怕都死絕了。
獨留一個女子在這兒,怕是不比跟著官兵能好過多少。
不管是被吃絕戶,還是有人起了歪心,這都很難說。
現在......
陸氏怕是還沒功夫收拾自己,瞧那邋遢模樣,還散著異味,哪個男人會起心思。
孫瓜落卻搖頭,聲音壓得極低。
“四六,你糊塗了?”
“據說能呆在軍營裏的女人,可就隻有一種......”
孫四六不解。
女人就是女人,還分什麽幾種?
“是什麽?”
“營妓!”
兩個字,如冰錐般刺入孫四六的耳中,讓他啞然無語。
“......”
是啊,他們甚至忘了問,這夥官兵究竟是何來曆。
哦,也不是真的忘了。
隻是……不敢問。
村民們心頭的失落,很快被現實的緊迫衝散。
“繼續幹活吧,爭取天黑之前歸置好,明天我們就拉著東西上山!”
至於李煜臨走前的奉勸,孫四六牢牢記在了心裏。
這印證了他最深的擔憂。
孫四六比誰都清楚,撫遠縣就是他眼中,周遭疫病的爆發源頭。
這一切,都是因為當日那個癡楞的憨子。
不過,官兵們自西而來, 又向西而回。
擺明了西歸的模樣。
孫四六若有所思,或許日後真到了走投無路那一步。
往西走,是他們唯一能找到官兵求援的方向。
......
夕陽的餘暉將村落的毫無人煙的屋舍,染成一片淒涼的血色。
同時,也映射在上百裏之外,灑在了另一片死寂的林子裏。
“哎——”
一個麵容憔悴的男人蜷縮在高高的樹杈上。
他與冰冷的樹幹緊緊相貼,汲取著最後一點安全感。
孤身一人,這是他唯一敢棲身過夜的地方。
夕陽穿過碎葉,斑駁的光影落在他半邊臉上。
赫然是當初順義堡派出的夜不收之一,李煒。
他和另一名同袍,本來任務目的不同。
好在,邊牆與上林堡都在北方,二人可結伴而行,互相有個照應。
可此行的結果,卻是一場讓他痛徹心扉的噩夢。
當初,他們先是去了更近的上林堡。
花了一天半的功夫,輕裝簡行的兩人便能遠遠瞧見那上林堡拔地而起的黑影。
“不對勁,堡外有不少人影!”
彼時,上林堡已陷入屍圍。
堡牆上空無一人,想來是不敢站人,生怕引得牆下那些殺不死的怪物暴動。
離得遠時,二人還看不真切,以為是兵丁在堡外加固工事。
‘吼——’
‘嗬嗬——’
可隨著距離拉近,那非人的嘶吼聲如浪潮般湧來。
幾隻脫離屍群,四處遊蕩的屍鬼已然注意到了他們!
他們,也終於看清了這些‘人’的慘狀。
它們的共通點,就是麵皮皆已被啃噬的麵目全非。
身上肢體還算完整,沒有太多缺胳膊少腿的情況出現。
但此時此刻,這反而是壞消息。
因為它們仍舊能利用完好的肢體,奔跑!
“是屍鬼!”
這些屍鬼身上一色的紅色底襯麻衣。
不少人.......屍,外麵還罩了紅色棉甲!
那根本就不是夕陽暈染上的顏色!
更不是血染的黑紅!
這樣的特征,太明顯了,明顯的讓二人不做他想。
“他們.......它們是邊軍!”
這個發現讓兩人如墜冰窟,隻敢遠遠眺望片刻,便驚駭欲絕地匆匆離去。
甩開幾隻追來的屍鬼後,二人才敢停下喘息。
李煒聲音發顫。
“怎麽辦?邊軍……莫非是全歿了?”
那堡外的屍鬼,粗略一掃,至少有一多半都穿著邊軍的服飾!
在遼東,除了新郎新娘,身上帶紅衣紅袍的,隻能是邊軍!
另一人沉默半晌,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然。
“邊牆恐怕情況危急,若是不去探探,隻怕不妥。”
藝高人膽大。
能當好斥候的,往往隻有兩種人。
要麽膽大包天,要麽穩妥至極。
李煒沉默幾息,再抬頭的時候,眼神已經不複迷惘,同樣下定了決心。
“幹了!再去邊牆探探!”
在回返和繼續北進兩條路中,他們選擇了最危險的那條。
其實,他們本應分出一人回去稟報。
可……
出於某些原因,李煒沒有這麽做。
“阿煒,你的任務完成了,回去吧。”
另一位夜不收沉聲道。
上林堡情況探明,他可以複命了。
李煒聽罷,幾乎沒有猶豫便搖了搖頭。
他指著死寂的周遭林野,沉聲道。
“不,現在野外太危險了,如果隻你自己去,必然是帶不回消息!”
單人出行,當下連過夜都是難題。
夜晚多了屍鬼的威脅,就必須要有人守夜看護馬匹,才能萬無一失。
否則沒了馬,在這危機四伏的野外就已經丟了半條命!
這絕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為什麽北上的一條道,李煜派來的卻是兩個人?
這還不明顯嗎!
進,隻能同進。
退,也隻能同退。
聞言,另一位夜不收沉默了。
他攥緊了韁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感性和理性的衝突,私心和公心的對立,都在心中劇烈焦灼。
他妥協了。
但眼神仍舊清醒。
“好吧,但是......”
“阿煒,你記住,若真到了危急關頭,我們兩個,至少得活一個回去!”
“得回去給家裏個交代!”
李煒重重點頭。
“這是自然,冉哥!”
這是自小就同住一院的堂兄堂弟。
二人,不是親兄弟,卻也不差多少。
夜不收這行當,可不是純靠戰場上摸爬滾打,自己尋摸出來的。
那是父輩們用命換來的經驗,再加上手把手傳下來的本事,一點點教出來的。
上了陣,也多是父傳子、兄帶弟,靠著血親間的信任才能在刀口上活命。
所以,這一大家子到了這一代,就同時出了他們兩個夜不收。
這是一大家子的幸運。
因為斥候的軍餉待遇,僅次於堡內李氏家丁。
他們已經是順義李氏族人之中,日子過的最好的一批人了。
此刻,卻也是不幸。
二人身死,便意味著自家香火斷絕。
是故,才有了‘至少活一個回去’的血淚之約。
“……至少得活一個回去!”
堂兄決絕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卻化作一道驚雷在李煒腦中轟然炸響。
“呼!”
回憶戛然而止,伴隨著一聲粗重的喘息,蜷縮在樹上的李煒猛然睜開雙眼。
冰涼的觸感從脊背傳來,他才發覺後衣已被冷汗濕透。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摸到了刀鞘,才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他稍稍心安的下一刻——
“嗬——”
一聲如夢魘般的嘶吼,仿佛貼著樹幹,從下方某處幽幽傳來。
李煒瞬間繃緊了身體,如同一張拉滿的弓!
這夢,似是冥冥之中,敏銳的感官於睡夢中在向他預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