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乾裕三年

字數:5347   加入書籤

A+A-


    親衛們散去之後,獨留李煜走出廳堂,望著陰沉的天空遐思。
    沸水、流民、北側的未知威脅……
    一樁樁,一件件,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這亂世之中,所有人,上至王侯,下至走卒,都不過是無根的浮萍,不知會被時代的洪流推向何方。
    放眼天下,這遼東一隅都隻是亂世的一角縮影。
    細細算來。
    今年天下大疫。
    卻不過才是新皇繼位的第三年,是為乾裕三年。
    李煜心下咀嚼著這個年號。
    乾者,《易經》首卦,象征‘天、陽剛、君主、健行不息’。
    年號首字,便是為了強調皇權至高無上的權威。
    哪怕......
    龍椅上坐著的是個女帝。
    裕者,豐裕也,包含著物阜民豐的希冀。
    乾裕二字,更多的,還是老臣們希望在新君繼位之際,為之宣揚盛世願景。
    所求的,無非就是安撫民心。
    給予天下萬民,一個新君新氣象,恍惚新皇盛世將臨的觀感。
    即使登基三年之久,天下諸多百姓卻也不曾知曉那皇位上的人......
    乃女子為帝。
    除了年號,天下的平民百姓對深居皇城的帝王,很難再有什麽更直觀的了解。
    如今這年號聽來,更像是一種諷刺。
    ......
    此時此刻,洛陽皇宮,也是一樣的孤寂。
    當朝大順女帝劉令儀,本是先帝嫡長女。
    生母乃先皇皇後,即當今太後所嫡出。
    宮內事宜,自有當今太後為其包攬站台。
    這讓劉令儀在繼位之初,便得以站穩了腳跟。
    起碼不用擔心仿前朝舊事,‘為帝者,竟易溶於水’。
    朝堂之上,大司馬趙權的支持,背後意味著整個禁軍體係都在向女帝靠攏。
    中央朝臣,和地方藩王,往日在地方多有矛盾。
    再加上宮內宮外的多方妥協,最終釀成了這麽一個史無前例的嫡女繼位。
    嚴格來說,大司馬趙權並非太後母族,與前嫡長公主劉令儀甚至沒什麽交集。
    對他的大力支持。
    有藩王私下猜測,莫不是先帝頭上有些綠意。
    也對。
    小宗繼位的難得機會,就這麽被一女子給摘了去。
    自認有望榮登帝位的藩王世子們,心中鬱氣難平之下,造謠都是尋常事。
    如今天下大疫,更是朝不保夕。
    而南方那些被屍疫圍困等死的藩王,寄回洛陽的絕筆信中。
    除了求援,最多的便是歇斯底裏的唾罵。
    罵她女子登基,陰陽倒錯,才致使天降此等大禍,天下崩亂。
    反正他們都快被屍疫給圍死了,哪還顧得上什麽口德。
    ......
    而這些咒罵的源頭。
    當朝女帝劉令儀,此刻正靜坐於禦書房內,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遷都事宜在朝堂通過後,真正的執行卻並不順利,進展緩慢。
    遷都不單是朝堂的遷移,更是事關宗親、禁軍、糧秣、武庫......
    這一切國之重器的大規模遷徙。
    單單隻禁軍家眷,臣僚家屬,人數都要以十萬計。
    再加上所需民夫勞役,一支遷都隊伍,人數最少也有數十萬之多。
    所幸,事關性命,遷都涉及的前期準備都在進行。
    朝臣們已經有人去往並州、益州,為遷都事宜打基礎了。
    剩下的,就隻能是等待。
    皇宮之中,越是風雨欲來,反倒越是平靜。
    劉令儀麵前,每日都不可或缺的擺著兩物。
    一為,傳國玉璽。
    二為,平寇都督劉世理當初日日發還的書信。
    她纖長的手指撫過冰冷的傳國玉璽。
    這正是那刻著‘受命於天 既壽永昌’的和氏璧。
    正因為有了它,順太祖劉裕,才得以名正言順的登上帝位大統。
    隻要它還在。
    即使是當今女帝登位,天下士人也得捏著鼻子認下。
    因為。
    這塊玉,其存在本身,就是天下人心中抹不去的至高魔咒。
    它就是天命的實體象征!
    是例證曆代帝王乃真命天子的唯一佐證!
    可以說,誰擁有傳國玉璽,誰就在法理上即刻擁有了‘天下’!
    但此刻,這象征天命的玉璽,卻鎮不住那席卷南北的屍疫陰霾。
    至於那一摞遺留積攢的書信。
    更是女帝劉令儀現下每日必要翻閱的重要文書。
    上麵都是事關屍疫,以及平寇大軍覆滅的前因後果。
    盛放書信的木盒,上麵甚至還有先帝親批的‘懸河’二字。
    劉令儀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
    平寇都督劉世理,為劉氏宗親,卻是武舉入仕。
    從一營兵校尉,一路熬到了官拜都督職銜,暫督楊、徐二州平倭軍事,加鎮東將軍銜,持節。
    要說劉世理心裏不感動,那恐怕是假的。
    他從各方麵來看,都是大順皇室最忠實的擁躉之一。
    先帝和當今女帝,都是他的恩主。
    劉世理能夠順風順水的升職,固然是靠他的個人能力打基礎。
    更重要的,還是他的一個小習慣。
    喜歡給皇帝寫信......幾乎有空就寫。
    ......
    先帝在時,劉世理積累功績,再加上宗親的可靠背景,成功升任徐淮東鎮總兵。
    從履曆這方麵來看,他就是靠剿滅徐州沿海盜匪升的官。
    身為總兵,他已經自然地獲得了上達天聽的路子——奏折。
    於是,他就開始給皇帝堅持不懈的‘寫信’。
    小到今日吃了什麽餐食,好不好吃。
    到走路騎馬時,偶爾的摔跤受挫。
    ‘臣今日巡營,坐騎忽驚,致臣滾鞍下馬,幸沙土鬆軟,未曾傷筋動骨......’
    大到他打算明日整軍備戰,要做的軍事調整和部署,準備如何破敵平賊。
    甚至就連行軍所見的當地風土民情,以及路遇州府的田稻長勢。
    就沒有他不敢往裏寫的。
    千古以來,選擇這麽一條赤心坦途來自證忠誠的鬼才......
    非惟罕睹於今,實亦鮮聞於古。
    初時的一兩次奏折。
    先帝還隻是給劉世理分享日常瑣事的廢話末尾,耐心的回批一個‘閱’字。
    然後重新發還。
    等到了第十次八次。
    ‘令儀,你來看,’父皇抖著手裏的奏折,語氣中滿是哭笑不得。
    “這個劉世理,又給朕上了這麽一篇瑣碎文章!’
    ‘……他把朕當成什麽了?聽他訴苦的玩伴嗎?”
    先帝不耐煩的開始回信,申飭他浪費國帑,消磨光陰。
    一般人,到了這一步就該收斂了。
    但不可否認,先帝從那時起,心底就記下了劉世理這人的名字。
    因為翻遍朝堂,都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麽事無巨細都要往上寫信的坦蕩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