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是我,阿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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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煒回頭再看,確認最近的屍鬼也被拉開了數十步的安全距離。
他一咬牙,用一雙抖得幾乎不聽使喚的手,猛地扯下頭上的‘兜帽’。
那並非真正的兜帽。
而是一塊借著邊屍紅襖的布料,又用堅韌的藤蔓穿係成片的披掛,外麵還點綴著不知從哪個倒黴蛋身上剝下來的、已經半幹的皮肉。
隨著這件凝聚著腥臭與絕望的求生之作,被丟在地上。
兜帽之下,是一張人臉。
盡管那張臉被泥汙厚厚地塗抹著,看不清本貌。
但深陷的眼窩與幹裂的嘴唇之間,那雙眼睛裏,有著活人才會迸發出的渴求與……希冀。
李季和張九兒下意識地垂下了長弓,臉上滿是錯愕。
方才他們箭矢所指,竟是一個扮屍的活人?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如同潮水般湧上所有人的心頭。
見騎隊沒有再射,那人連忙繼續高舉雙手。
一步,又一步,用一種極度小心翼翼的姿態,向前挪動。
二人愣神,李煜也未再下令射殺。
於是,他被放入了三十步內。
在這個距離,他的聲音終於能夠勉強傳了過來。
“弟兄們 ,別……別放箭!”
直至此刻,李煒才敢出聲。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幹涸的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哭腔。
“我是活人!我是李煒啊!”
李煒?
這個名字沒有在人群中激起半點驚喜,反而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蕩開圈圈名為‘驚疑’的漣漪。
眾人用一種看待鬼魅般的眼神打量著他,不敢妄下判斷。
一個在所有人認知中,甚至連衣冠塚都已入土為安的死人,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這一幕帶來的衝擊,遠比見到一頭異變的屍鬼,都更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沒人相信,當初北上的兩名斥候,還能有活口。
李煜亦然。
尤其是眾人今日所見邊軍慘狀。
更是親眼目睹山林之中,屍逐群狼的場麵後。
更沒人覺得,當初北上的兩名斥候,還能活著。
可現在,一個‘死人’,正站在那裏,聲淚俱下地依次呼喊著他們的名字。
“李季!忠叔......”
李煒急了,他徒勞的解釋著。
最後,將所有希望都投向了那道當先的身影。
“大人!......真的是我啊!”
......
李煜輕抬右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李煒立刻噤聲。
但他的雙眸,透露著難言的渴求,死死的盯著李煜。
其中有委屈,有哀求,更有激動。
“哎——”
李煜的目光掃過李煒的狼狽摸樣,最終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他還是向身後眾人擺了擺手。
“丟給他水囊,先洗洗身上汙泥。”
無論如何,先等他把臉上的泥漿洗淨。
哪怕餓到脫相,總還認得出幾分輪廓。
“謝......大人!”
李煒的聲音,徹底被哭腔淹沒。
分不清是喜是悲。
輾轉逃生近半月,那些地獄般的日夜,他幾乎不敢再去回想自己是怎麽熬下來的。
如今,就差這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
......
洗出了樣貌,證明了身份,眾人緊繃的神情稍有緩和。
確認身份隻是其一,確認他的傷勢,更是關鍵。
為了不耽擱更多時間,盡快回返,李煜終究還是開了口。
“李煒,褪衣!”
第二步,驗身。
“屍疫之害,你也所見繁多。”
“待驗明傷勢,方可帶你回返。”
“你,可明白?”
對李煜的肅聲問話。
李煒就一句話可答,“是!卑職明白!”
李煒沒有絲毫猶豫,顫抖著雙手,開始解開身上早已變得破破爛爛的衣物。
那些衣物,早已被破得不成樣子,上麵沾滿了泥土、幹涸的血跡和不知名的汙穢。
隨著他一件件地褪下,他如今瘦骨嶙峋的身軀也暴露在空氣中。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李煒的身上,如今少有完好的皮膚。
青紫的淤痕,幹涸的血痂,被荊棘劃破的道道細口。
以及被林中蟲蟻叮咬後的紅腫。
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的全身各處。
他如今瘦得皮包骨頭,肋骨的形狀清晰地凸顯出來,隨著每一次因寒冷與激動而引發的戰栗,輕微地起伏著。
“李忠,李貴,去察看仔細。”
“喏!”
兩人領命,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他們翻身下馬,一手按著刀柄,這才朝李煒徑直走去。
二人的目光在李煒身上一寸寸地掃過,尤其是在他的脖頸,手臂和腿部等容易被撕咬的部位,更是仔細檢查。
眾人也紛紛伸長了脖子,緊張地觀望著。
屍疫的可怕,他們今日已是深有體會,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將他們所有人置於死地。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隻有風聲和李煒牙關控製不住地輕微叩擊聲。
這是宣判他命運的前兆。
李煒身上,除了一條遮羞的破爛褌褲,再無遮掩。
李忠的目光在那最後的遮羞布上停了停,見上麵幹淨無血,他才真正鬆了口氣。
回身對李煜搖了搖頭。
“大人,沒有……沒有咬痕。”
語氣中難掩激動,仿佛如釋重負一般。
李煜不置可否,他親自上前,近距離地觀察著李煒的身體。
他的手指甚至輕輕觸碰了李煒的皮膚,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體溫,確認沒有屍體特有的冰冷。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李煒的左臂上,那裏有一道長長的,已經結痂的傷口,像是被什麽利器劃傷的,但絕非屍鬼的撕咬痕跡。
“這傷怎麽回事?”李煜沉聲問道。
李煒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老實回應。
“卑職……卑職在宿夜時,不小心從樹上摔落,被地麵一截枯枝劃傷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無比真誠。
李煜的視線在那道傷口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其他可疑的傷口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向後退了一步,向一旁的李勝說道。
“找找行囊,給他件遮體的衣裳,再拿些水和幹糧。”
“謝大人!”
李煒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淚水如決堤般湧出。
他知道,自己終於活下來了。
這半個月來,他活得如同地獄中的惡鬼,每日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此刻的生還,簡直是莫大的恩賜。
李季連忙上前,將自己的備用的罩衣遞給李煒,並著水囊和幹糧,小心翼翼地依次遞給他。
李煒接過水和幹糧,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
那份劫後餘生的慶幸,連周圍的親衛們都為之動容。
李煜靜靜地看著,最終調轉馬頭。
“分他一匹駑馬,”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也難免帶上了些許憫色,“回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