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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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昌業的手死死攥著酒杯,悵然若失。
    杯中渾濁的酒液晃動,潑灑在手背上,卻渾然不覺。
    良久,他才重新穩下了心神,聲音不可避免的帶上一絲頹然與沙啞。
    “朝廷那邊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否則,我們這趟本該是去山海關求援,那才更快。”
    “而不是往旅順衛,甚至是皮島衛碰運氣。”
    李昌業知道的還要更多,更細。
    朝廷,已經封死了山海關。
    關門內的閉門石,都被破天荒的落了下去。
    那是死守的手段,輕易絕不會用。
    而一旦用了,就意味著即使想再打開關門,也是開不了的!
    除非毀了那整麵堅石......
    可其間所需時日,又不知幾何。
    配上山海關足有四五丈的高牆,分隔內外,神仙難越。
    所以,朝廷的放棄,李昌業早已心知肚明。
    雖無人敢明說,但這種種跡象都是明擺著的,已是鐵一般的事實。
    遼東李氏的消息,來自於幾處關內族人。
    但即使如此,錦州城內,如李昌業這般的許多知情人,仍不甘放棄生的希望。
    無論如何,總該想法子活著。
    他們這隊人馬,一路走來,曆經艱辛。
    李昌業心下想著,總該去看一眼,才能對得起這一路上死去的人。
    他們當中,有的是為了引屍而失,亦有斷後而亡。
    唯一能稱得上的共通點,便是死的淒然,隻恐屍骨無存。
    無非是披甲屍化,亦或是被分食殆盡的兩種不同終局。
    “皮島衛?”
    錢守功有些詫異。
    “你們李氏應該是知道的。”
    “他們離高麗僅一峽之隔,當初就已經被派去了鴨綠江,策應東征軍渡江搭橋。”
    “現在的皮島衛早就沒了消息,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強盛如李氏宗族,也不是無孔不入的百事通。
    皮島衛孤懸在外,是李氏武官不曾踏足的一處水師衛所。
    李昌業忙追問道。
    “錢兄,我等遠在錦州,對海外水師的境況所知不多。”
    “難道……皮島水師竟不曾有一船一卒撤回?”
    錦州李氏的族老們,以及錦州城內的一眾主事武官都一致認為。
    水師靠著戰船,生還的幾率其實是很大的。
    皮島水師,本該是參與東征的部隊裏,最有希望逃出生天的一支!
    若是能僥幸找到他們,便是一支強大的助力。
    幽州李氏,也足夠的底氣,哪怕以利相誘,也是有希望的。
    因為離岸的水師,需要糧鹽衣物等補給。
    而這些東西,李氏平日自有隱秘私倉所在,囤積以備不時之需,亦可牟利。
    .......
    錢守功隻是搖頭。
    “不曾聽聞,我也說不好。”
    “不過……”他沉吟著。
    “我覺著,他們就算還活著,也絕沒有撤回這遼東半島。”
    否則,早就有無數人爭破了頭,上門去求。
    李昌業沉默的點了點頭,皮島衛本就是備選。
    它太遠了,駐地遠在鴨綠江之南,高麗之側。
    是大順朝廷,扼住高麗咽喉的一處要地。
    錢守功眼圈依舊泛紅,方才的哀戚尚未散盡。
    他看著李昌業,問道,“李兄,還要去嗎?”
    “希望渺茫呐!”
    “實在不行……”
    他話語一頓,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不如隨我們一道造筏?順河去連雲島避一避?”
    “說不定過了風頭,就好了呢?”
    “我這兒,也有你的兩位同族百戶,總歸也是有個照應。”
    李昌業搖頭。
    或許......錢守功是單純的出於好心,乃真性情。
    也或許......是另有他意。
    一個校尉,一個千戶。
    真要共處一地,誰聽誰的?
    二權並存,向來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細細思量,還真是難以揣測錢守功的用心。
    可這些,對李昌業,以及他麾下的親族精騎來說,都不重要。
    李昌業挺直了脊梁,深吸一口氣,回絕道。
    “不必。”
    “怕死,我們也不會來了!”
    “是死是活,這一遭都該有個始終。”
    “若是半途退縮,我等既對不起家中殷切期盼的妻兒,更對不起埋骨錦州的曆代先祖!”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了錢守功心上。
    錢守功神色黯然,他想到了自家的祖墳,就埋在這片即將被他拋棄的土地之下。
    複州,又何嚐不是他家曆代生活的祖地?
    “哎——”
    思及此處,他也隻能一聲長歎。
    如今,竟是要拋祖棄業,心中哀意頓時再難自矜,無聲中竟有淚水滑落。
    ......
    言語間,一杯杯烈酒入喉。
    二人漸漸儀態難存,時而相擁哭泣,時而拍案大笑。
    待到酒醒,錢守功恍惚間,隻記得李昌業醉倒前說的最後幾句話,如烙印般刻在他心裏,久久難忘。
    “錢兄,你說......旅順衛仍有人守著故土不離。”
    “我信!”
    “可我想,他們肯定有船。”
    “否則,在那等地方,如何能安然自處?”
    “他們隻是把船藏起來了。”
    “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該去試試。”
    “若是我……討不來船……”
    李昌業當時頓住了,渾濁的醉眼裏,閃過一絲難言的清明。
    “錢兄,那你我或許……不久後還有再見之日。”
    “到時候,若是錢兄還未登筏遠行,我怕是仍要來叨擾你。”
    “在此地,討一杯餞行酒來吃。”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若能尋到水師,弄來大船。
    他們一行人自然是按計劃,隨船往小淩河出海口,去登岸為錦州報信。
    若不能……
    他們也不得不掉頭,重走這來時的八百裏絕路。
    將他們的無用之軀,帶回錦州祖地。
    半途身死,則魂歸,如此而已。
    李昌業心下隱隱也覺得,茫茫大海,他們或許已經找不到錦州的生路所在。
    但,他們仍能選擇自己的埋骨之所。
    在出發之時,這百名李氏親騎,便破例錄名族譜,大多早早明了死誌。
    否則,又怎能擔當此等重任。
    ......
    李昌業所寄托的希望,隻在旅順衛的其中三名李氏百戶武官身上。
    通過旅順衛城的留守之人找到他們,此事,或仍有轉機!
    他隻盼著,這三人不曾馭船遠逃出海。
    否則這天地之大,他們這些人騎著馬匹,也隻能看著大海茫然無措,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處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