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死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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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鍾嶽勒住馬韁,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昨日,他終究是等來了姍姍來遲的西嶺村村民。
    他沒有耽擱,立刻將眾人安置於幾處相鄰的宅院,號召他們與車隊的兩什兵卒一同,動手掘築防禦工事。
    挖掘溝壑,削製木刺,搬運村中遺留的拒馬加固……
    總歸也是讓歇腳地方除了圍攏的車陣,還有了個更加像模像樣的外圍防護。
    此刻,再度回到這座孤城之外。
    趙鍾嶽愣神的看了會兒城牆,才強行壓下心頭的紛亂思緒,轉向李煜。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幹澀,卻故作鎮定道。
    “大人,學生準備好了。”
    “我們這就進城吧!”
    那緊繃的下顎,與故作昂然的姿態,無一不在宣告著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李煜頗為詫異,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趙鍾嶽幾眼,隻隨口安撫了一句。
    “鍾嶽,能有此決心就好。”
    他沒有說些破壞氣氛的話,因為那確實不合時宜。
    等上了城牆,趙鍾嶽自己就會明白。
    ......
    事實也的確如此。
    當趙鍾嶽手腳並用,費力的爬過護城溝,再被人用粗繩幫著拽上城頭時。
    他微喘著氣,看著城牆之上,空空蕩蕩,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方才的滿心覺悟,竟像一拳打在空處,無處著力,陡然化作了一場空。
    倒是令其頗感幾分啼笑皆非的悵然。
    他本以為是一場龍潭虎穴的豪賭,卻不料前路早已被人鋪平。
    哪有那麽多驚心動魄,有的隻是按部就班。
    不過轉念一想,可得享蔭庇,那倒也沒什麽不好。
    李煜不知何時已重新持弓在手,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鍾嶽,書信予我。”
    “是,大人稍待。”
    聞言,趙鍾嶽也是趕忙從懷中掏摸著裝封的書信。
    “書信在此,學生已然按大人之言,寫好首尾。”
    “家父看過之後,必然能知曉其意。”
    “快則今日晌午之後,慢則不過明日。”
    “他們必會想方設法,到衙前坊西側院落接應!”
    ......
    “你看那邊,是不是多了些人影?”
    這次,趙府高閣放哨的兩人,倒是將城牆上的變化,發現的及時。
    畢竟同時值崗的人數已經從一人變兩人。
    往日裏,趙琅對他們偶爾的瞌睡偷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時節,家仆們不生異心,就算是不錯了。
    敏感時期的很多事情,真的隻能小懲大誡,輕拿輕放。
    但昨日入院之旗,卻讓他不敢再如此。
    趙琅思慮之後,還是特意把人選又改做趙府家仆與官府差役各選一人,一班合計兩人搭夥。
    一日兩班輪調,他們又互不相熟,反倒可互作督促,專注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破空而來。
    直到飛矢襲近外院,二人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那名值哨差役臉色一變,“快,我們得下去回稟!”
    “城外來人今日又射了一箭!”
    一旁趙府家仆,也是陡然想到了什麽,遂分工明確道。
    “好,你先去回稟,我去催人尋箭!”
    這次,他們兩人看得清楚,那新飛來的一支飛矢,無疑正是從城牆上的人影當中而來。
    明其來源,二人也算是在老爺和大人們麵前,都能有個交代。
    昨日那單獨值哨的家仆,就因為疲懶耍滑,沒能及時察覺,被揪了出來。
    好在因未能造成大錯,罰的不是很重,隻是短其一家定糧兩日。
    可在這光景下,斷兩日口糧,就是要讓全家老小餓肚子,更是要讓他長記性。
    前車之鑒猶在,這也是二人不敢互作掩護的緣故。
    差役攜了家小來投,自不必多說。
    而那家仆,亦是家生子,在府內各有家小。
    偷奸耍滑的後果,是全家跟著挨餓受怨,裏外不是人,他擔不起。
    ......
    不多時,前院飛箭書信,被眾人於一處草叢中搜尋找到,直接轉遞至了趙琅手中。
    信封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兒,趙鍾嶽書’
    看著書信上的署名,趙琅一時百感交集。
    喜於得悉嫡子安然無恙,且就在城外,有情也。
    然苦於其複涉險地,不智也。
    自家人最知自家事。
    趙鍾嶽那胸中讀過的幾本書和那些花拳繡腿,趙琅一向都了然於胸。
    縱使來了,他又能濟得什麽事?
    懷著忐忑的心思,他打開了書信。
    ‘......兒未留沙嶺,攜貞兒投了順義李大人。’
    ‘忝為大人幕賓,接手一些堡內瑣事。’
    信的前半段,趙鍾嶽詳述了自己與妹妹貞兒的近況,字裏行間,那份自得幾乎要溢出紙麵,仿佛已然脫胎換骨。
    以及隨行的兩個家仆之事,都簡短提及。
    ......
    信至中段,話鋒一轉。
    ‘兒深感為商之痛,處處低人一等。’
    ‘有財而不得著錦,有業而不能廣置。’
    ‘隻能空獻家財,勉得庇護。’
    隨後真情吐露,趙鍾嶽剖白心跡。
    ‘逢此亂,兒自知身份低微,才能淺薄,進則無能為首,治民自保。’
    ‘退,也難保家中親友周全。’
    ‘思來想去,投一明公,為其羽翼,搏一前程,不失為佳策。’
    說是投效,實際上也是自陳利害。
    不投李煜,難不成他再跑回來,投了張承誌,和他一起同享苦難?
    還是投了姑父李銘,等著看他老死咽氣?
    他也沒得挑。
    趙琅對他的選擇不置可否。
    路都是自己選的。
    商賈,最慣於做的,本就是以小博大的冒險。
    ......
    直到後半頁,才終於到了正話。
    ‘李大人亟需進城一敘,關及撫遠滿城生死。’
    ‘亦有望救我趙府滿門於絕城。’
    ‘然,我等於城牆遠觀坊門,東坊門至今洞開,難知坊內近況,不敢妄動。’
    ‘願父親權衡利弊,速遣人手,前往衙前坊西側院落接應,務必竭力而為。’
    信的末尾,語句沉重示警。
    ‘若......未得接應。’
    ‘箭在弦上,亦不得不發。’
    ‘屆時......恐為奪城之事殃及。’
    是的,李煜直言表示過。
    若是無法與城內之人溝通串聯。
    為了順義和沙嶺兩堡軍民的生路,他還是會想方設法的進行下去。
    鳩占鵲巢之事,拖不得了!
    隻是那樣,城裏的活人,他可就顧及不上了!
    生死,需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