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朔州寡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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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鴉盤旋,死氣沉沉的大地之上,一支殘軍在艱難挪動。
    烏鴉是他們目光所及之處,唯一的有智生靈。
    至於那些‘亡者’,經過一路的逃亡,早已無人再敢質疑其存在。
    “孫總兵,要咱家說,該是往南去旅順。”
    孫邵良搖了搖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固執地望著北方。
    “高公公,這不是我能左右的。”
    “北邊......才是將士們的家啊。”
    疲憊的話語中,甚至帶著些許的顫音。
    北邊,又何嚐不是他的家?
    關於往北,還是向南,這件事已經在大營之中爭執了許久。
    ......
    數月前。
    當紮營駐停的孫邵良收到消息。
    他們這支不過五千人的偏師,班師途中,陡然就已經折去了七百精兵?
    就連鹹興府內剩餘的軍糧輜重,也一並丟失!
    如此結果,隻讓人頓感莫名其妙。
    營帳內。
    校尉蔡福安被兩名親兵死死按在地上,驚魂未定的臉上滿是汙泥,正於帳下聽審。
    敗軍之將,總是這般下場。
    軍法官喝問道。
    “蔡福安,汝棄軍不顧!致使半數袍澤留陷城中!”
    “半途又潰散半數之軍。”
    “千百同袍,十去其七,汝何麵目苟活而回?!”
    蔡福安雖懼,卻也不甘。
    他嘶聲駁斥道。
    “劉帥手書,句句屬實!”
    “那等邪物,若非我當機立斷,聚眾衝出,隻怕全軍盡喪城中!”
    “此天災,非我之過也!”
    “我無罪,反倒有功!”
    ......
    原來,東征軍東路殘師,自撤回鹹興府,將官們逐漸就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
    首先,是義州方向毫無回應。
    隨後,是僅慢了一步的屍疫,不消四五日,就從江陵府方向尾隨而來。
    那些愚蠢的高麗人,唯獨在逃命這件事上,快得驚人。
    他們竟是一路追上了暫時留在鹹興府,掩護一應殘留輜重撤出的東路軍後營千餘人馬。
    “封城!快封城!”
    後營統兵校尉蔡福安,他在得知大批逃亡百姓聚集鹹興城下時,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可當他登上城頭,瞬間便明白了何為人間地獄。
    “那是什麽?!”
    城頭上的士兵發出一聲驚呼。
    “他們......在吃人嗎?”
    頃刻間,淒厲的慘叫就從城外不遠處的難民群中炸開!
    兩股新的人潮追逃而至,不時就有幾個跑慢了的難民被瞬間撲倒。
    下一刻,他們的身影就被群屍埋在了屍山之下。
    它們爭搶著,嘶吼著,吞咽著......
    原本被阻在城外的高麗難民,此刻成了尖叫著行走的血肉誘餌。
    勉強為城牆上止不住顫抖的守軍爭取了些許時間。
    鹹興城內,也沒什麽好消息。
    很快,就有一位屯將狼狽的逃來報信。
    “大人,城中混亂蔓延出坊!”
    “根本就止不住啊!”
    由於語言不通,順軍根本不明白,城中高麗百姓臨死前都在喊些什麽。
    但那份淒然絕望,感同身受。
    前兩日,準許那些零散的難民入城投親,或許是他們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校尉看著城外慘狀,感覺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就在這時,城內傳來的動靜越發清晰。
    其中哀嚎,撕心裂肺!如出一轍!
    ......
    “原來如此,劉帥所說的都是真的了!”
    校尉蔡福安顫聲自語。
    還是那屯將打斷了他的失神。
    “大人!大人快拿個主意吧!”
    蔡福安驚醒,立刻道。
    “快,召集眼下的所有人馬,我們即刻殺去北門出城!”
    “我們繞行!往西去尋總兵大人!”
    流言,隻需驗證一條為真,其餘的便會被視作金科玉律。
    因為在這場災禍麵前,誰都沒有試錯的本錢。
    於是,他做了第二個決定……
    就是棄城逃命!
    笑話。
    這裏是高麗,不是遼東。
    一處鹹興府。
    守與不守,都沒有絲毫意義。
    下國之民,死則死矣!
    尤其是當那些鬼東西,果真如當初劉帥信件所說。
    彼時的妄言,如今已經化作了現實!
    有一人傷,便化屍複起。
    擊首可殺。
    然,鹹興府有上萬住民。
    殺不盡,守不成,校尉便隻能逃。
    尾隨大軍主力所行,還有生路!
    就這麽著,這位校尉原本麾下千人有餘。
    最終卻隻帶著三百殘騎,狼狽追上早行了兩日的中軍主力。
    另外七百人,倒也不是全死了,多的是在混亂中跑散。
    或是腳力不濟,被無情地甩在後方。
    成了掩護軍隊撤退的墊腳石。
    為前人爭取時間趕路遠離。
    沒有人會等他們......
    彼時,東路軍才剛剛退至朔州。
    西下義州渡江,往鎮江堡歸還遼東?
    還是北上就近闖江,去寬甸衛救急繞行邊牆關口?
    思慮再三,都因缺乏渡船而暫且作罷,猶豫不定。
    ......
    營帳內。
    待他們爭論間,扯清了事情原委始末。
    孫邵良才‘啪’的猛地一拍桌麵。
    “夠了!不必再爭這些瑣事!”
    “蔡福安,我隻問你。”
    “汝能保證所言非虛?!”
    蔡福安生路在此,自然是據理力爭,毫不退讓。
    “回大人!卑職敢以全家性命作保!”
    他隻能一口咬死劉帥手書,作為唯一的護身符。
    俗話說得好,禍不及家人。
    不過......
    如果你主動把家小寫進軍令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部下竟敢將自家三族與軍令捆綁,再加上逃亡兵卒佐證。
    就算眼下的理由聽著多麽離譜,孫邵良也不得不信了兩分。
    蔡福安見總兵大人猶豫,便知有戲,他趕忙道。
    “大人!您不信卑職,也該信劉帥所書!”
    這恰恰才是讓人舉棋不定的緣故。
    這種事情,要麽幹脆不信。
    可要是信了哪怕一星半點,那就意味著東征局麵,早已糜爛至極!
    孫邵良沉思。
    ‘若劉帥所書皆實,那麽......’
    一股寒意從他背脊猛地竄起,讓他瞬間汗毛倒豎。
    他急忙從懷中掏出那封日夜不敢離身的劉帥手書。
    今日再看其上字眼,別有一番意味。
    一處疏忽,讓他如墜冰窟,衝帳外高喊。
    “來人!立刻將所有潰兵盡數捆縛!”
    “將其中傷者單獨隔開,任何人不得靠近!”
    “若遇反抗!斬首!殺無赦!”
    “營內旦有泣血者,立時斬首!殺無赦!”
    帳外,那些死裏逃生的潰兵迷茫間,被昔日同僚套上繩索,捆縛丟於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