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庸人自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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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下的積水被踩得四濺,距離那扇門越來越近,五十步,三十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張承誌的心尖上。
    確如張承誌所言,由此街巷繞道張府宅院門前,確實所需不過片刻。
    但這段路,走得絕不輕鬆。
    雨落瀟瀟,沿途屍鬼又倒地三首。
    雨幕中麵對嘶吼的屍鬼,張氏主仆,用了死力。
    就好似是為了贖罪,他們不容許這最後的一段歸家路,成為家主的阻礙。
    人言近鄉情怯,可張承誌眼中卻沒有旁人想象中的喜意。
    越是靠近,張承誌眼中的希冀就越是黯淡,那份膽怯化作了沉甸甸的恐懼,壓得他脊梁一寸寸彎折下去。
    他的背,反而更頹。
    李煜眼前的背影愈發佝僂。
    恍惚間,人影踉蹌幾步,竟是連站都再站不穩,猝然跪倒在地,頭首低埋。
    那扇朱漆大門,在雨中遙遙望去,仿佛是緊閉的。
    可隨著距離拉近,才看得分明,半側虛掩,門扇未合。
    昏沉的門扇縫隙不斷透過風雨,嗚咽如泣。
    其門若開......則家已破,人俱失。
    “要進麽?”
    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顫抖的左肩上。
    李煜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你有一盞茶的時間看看,若遲了......”
    “我們不會再等你,自此城中各安天命。”
    他說完,便收回了手,再無多言。
    言外之意分明。
    繞行至此便是容忍極限,不可能再陪他入府搜索。
    期間所花時間不知幾何,哪裏是能隨意耽擱的!
    ......
    “不......”
    “感念大人大恩,不敢再做拖累。”
    張承誌抬頭,眼睛滿是血絲,額邊青筋繃起。
    明明隻差一門之隔,但他卻再也不敢向前邁步。
    活著?死了?
    縱使是見慣生死的武人,也提不起勇氣去麵對這扇門後的真相。
    若推開,最後的僥幸便會徹底粉碎。
    撐著他在這亂世苟活的最後一絲念想,也就斷了。
    不進,興許更好。
    “在下,為大人......引路武庫!”
    張承誌幾乎是咬著牙關,青筋直冒,才勉力擠出這句話。
    話盡,他的精氣神陡然一萎,眼中光采化作平靜。
    不是屍化,而是心力憔悴......和對未來的迷茫。
    他本就是那種得過且過,隨波逐流的庸人,沒什麽野心,也談不上什麽狠辣。
    張承誌,隻不過是如那大順朝成百上千的百戶武官一般,隻是進了官場染缸染了一遭的平凡人。
    若是心性涼薄些,他大可寬慰自己,‘尚未白頭,可再娶一房,另續血脈’。
    若是心性剛烈些,拔刀自刎,也算是一了百了。
    可獨獨就是他這不上不下的中人之姿,才最是讓人心中糾纏難熬。
    活不知如何活,死又不甘這般死。
    這便是常人之苦。
    李煜目光在張府宅門和張承誌之間徘徊,他的聲音透過雨聲傳入張承誌耳中。
    “好!”
    “那便啟程引路吧。”
    ......
    ‘嗖——’
    “敵襲!”
    雨幕中,破空聲驟然升起,隊中數人急忙大喝提醒。
    這動靜他們太熟了,是箭,有人朝他們的方向放箭!
    好在有雨,這箭也不知道歪到了何處。
    隻聞其聲,不見其蹤。
    “左右散開,散開!”
    因著不能判定射箭之人方位,一隊人分作五六之數,左右分別貼在院牆左近。
    繼續摸索著前進。
    越靠近衛城東的偏僻之處,屍鬼身影也就越少。
    一個千戶所,披甲決計超不過二百領。
    再算上張承誌麾下那般不幸的武官家丁,屍亂當夜根本來不及回去披甲的倒黴蛋。
    這衛城之中,披甲之屍能不能過五十之數都得打個問號。
    他們前後遇上十餘,已經是很多了。
    ......
    不多時,又是一根羽箭軟塌塌的從頭頂掠過。
    雨水打濕羽翼,讓這支箭飛得東倒西歪,最終無力地以箭身砸落在地。
    看著不像是為了傷人,畢竟歪的太厲害,根本談不上威脅可言。
    怕是一把八鬥軟弓射出來的。
    李煜可不相信,在衛城裏能存活至今的官眷,連一把一石弓都拉不開。
    “家主,快看!”
    街對麵牆邊的李勝,指著李煜幾人身後提醒。
    一處庫中高台,能瞧見火光映襯下的模糊人影。
    確認了射箭之人方位,李勝五人也是急忙朝李煜身旁靠攏,躲避台上射界。
    “不像是為了傷人。”
    李煜透過牆簷,小心的看著台上之人,口中呢喃。
    ......
    “老孟你個憨貨,把人嚇跑了!”
    大庫望台,幾個老卒湊在望口旁爭吵著。
    還有人一個勁兒的揮舞著雙臂,試圖引起街上之人注意。
    起因便是那街上頗有章法的人影起伏。
    起初,他們自是以為那是屍鬼。
    時至今日,哪還敢有旁人來救的奢望。
    直至看到他們頗有軍中章法的組陣突進。
    這些老卒便起了疑心。
    “不妨引它們一引。”
    “若聞聲而來,必是屍鬼。”
    “若聞聲而避,必是生人!”
    很簡單的排除法,非此即彼。
    庫中之人,唯有斥候出身的老卒孟季常射術最好,眾人也就當仁不讓的把這機會許了他。
    第一箭射出......
    “老孟你也老了,這都歪到哪去了?”
    “胡說,這天氣,這把破弓還能射出去就不錯了!”
    孟季常一邊反駁,一邊搭上第二根箭。
    天色昏暗,雨幕擾視。
    別說街上的李煜等人,就連台上的一眾老卒,都沒能找到此箭落點。
    第二箭才剛射出......
    有人指著台下,高興低喊,“他們避了!避了!”
    既然避了,自然就是生人無疑。
    可緊接著尷尬的是,街上的身影躲避到了隱蔽處,望台上眾人麵麵相覷。
    “咱們把他們驚著了。”
    “他們不敢再露頭,咋個辦?”
    報複是不怕的,他們這些老骨頭守著大庫,以逸待勞。
    可惜的是,他們本意是想與之聯絡,並非威懾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