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吳言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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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府孤城。
    滿城盡喪,尚有靡靡。
    閣外嘈雜恍如昔日繁華。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啪啪......’
    高閣一曲作罷,主位靜坐的男子撫掌讚道。
    “人言雲裳,上通洛中雅音,下曉江南吳語,一曲兩音各有韻味,果然名不虛傳。”
    此樓名曰春曉閣,曉通宵,所以很明顯,這本是一處青樓妓館。
    所謂雲裳,不過隻是其中幸存僅剩的一介清倌人,至於她是否真的清白,那就是另一回事。
    “奴......謝王爺誇讚。”
    閣內女子複做打扮,披著青紗,懷抱琵琶,神色憔悴驚慌未散,柔弱之感溢於言表。
    此時不過強自鎮定。
    她多日躲避苟活之下,即便草草打扮,也再難有昔日的光彩豔麗。
    屍鬼環伺之下,她卻作此奏樂彈唱,並非出自本意。
    誰言妓子不偷生?
    在早死和晚死之間,她不過是選了後者罷了。
    一曲‘玉樹後庭花’,在此時此刻,何其諷刺。
    人言‘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可事實上,哪裏是那奏樂的‘商女’不知世事疾苦,分明是那聽曲之人有意逃避真相。
    吳王劉璟,正是那個聽曲之人。
    揚州府,江南繁華富庶之地,乃吳王封地。
    說是吳王,倒不如說是此地一城之主。
    除了不能插手地方軍政,吳王在封地大可百無禁忌。
    平倭偏將孫文禮,吳王劉璟至今還記著此人。
    彼時平倭東路偏師,自揚州府浩蕩跨江而去。
    誰能想到,運送他們的水師戰船,時隔幾日又漂了回來。
    隻不過,彼時大軍不存,隻剩下滿船行屍走肉。
    要說怨,劉璟自然是對孫文禮這無能之將,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斷其筋,飲其血。
    事實證明,一將無能不止累死三軍,更會貽害無窮!
    屍圍破城之日,他發往洛陽的信鴿,攜的不是求援書信,而是滿腔怨懟。
    怒孫文禮無能之極,怨新帝女身招惹天怒,降此大疫。
    正是因為身處揚州府,與吳郡疫區僅一江之隔。
    他才是除了幾近覆滅的平倭大軍以外,最早知曉屍疫慘烈的貴人之一。
    更是連逃都來不及。
    待他回過味來的時候,就已經大勢已去,無可挽回。
    閣內彈唱之音再緩,也終有盡時。
    琴音最後一個顫音落下,餘韻未絕。
    ......
    ‘殺!’
    緊隨而來的嘶吼與廝殺混淆,刺破了劉璟用靡靡之音編織的幻夢。
    ‘吼——!’
    閣樓之基,嘈雜之聲愈盛!
    不時更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其人被埋入屍堆,如此慘狀救無可救,如遭萬鬼噬身。
    清倌人的糯音也被驚得失了調子,再也遮不住這嗜血屍聲。
    “王爺,二層失據!”
    一位王府佐官連滾帶爬的衝上閣頂露台,向劉璟哭訴。
    劉璟伴著昔日雅言盛音的餘韻失神不語,良久才長歎道。
    “那便接著去守三層,四層。”
    “去罷,阿毅,再給本王一炷香的時間,看看這揚州府。”
    劉璟舉著手中酒壺,向其示意,“順便再飲盡這壺酒。”
    “喏,謹遵王爺之意!”這位自小與劉璟隨侍左右的佐官,此刻眼神滿懷決絕之意,重重一抱拳,轉身奔下樓梯。
    剩下的這些侍從甲兵,若是不夠忠心,又怎會陪劉璟最後肆意瘋上這麽一遭?
    這些人,大都是自幼伴著吳王劉璟長大的親隨。
    二百年吳王代代相傳,誰也想不到,他們這一脈最後會這般草草落幕。
    還真是荒唐至極。
    思緒輾轉......
    揚州府城尚安之時,劉璟隻不過一味享著閑散富貴,何曾能想得到這麽一天。
    “王爺!大事不好!”
    “城外生了大亂,人言平倭營兵複還,於城外生啖食人!”
    吳王劉璟,隻有府中護軍三百,對此興致缺缺。
    當年的藩王‘三護軍’,分著分著,就從九千到三千,三千又成了三百。
    這點兒人手,也就隻夠給偌大的王府防一防江洋大盜,小偷小摸。
    此時摻和軍政,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
    劉璟擺了擺手,不悅道。
    “城外再亂,又關本王何事?”
    “去報給揚州守備,還有太守,讓他們二人頭疼去,不必擾我閑情雅致。”
    傳信的王府護衛,喘著粗氣答道,“可......王爺,正是太守秦大人及守備王大人的意思,通稟王爺,急請王爺商議去此事!”
    揚州府內的主要軍力,一個是守備麾下衛兵,另外就是太守親隨標營。
    事發突然,周遭衛所的兵力根本來不及收縮,堅壁清野,揚州府周遭就已經四處燃煙告急。
    揚州府久不經戰事,守備麾下三千兵,隻餘了近千實額。
    揚州府的太守肥差,更是沒有養兵必要,其標營不過堪堪過百,就是個空架子。
    這麽一算,揚州府內當下數得著的精銳之卒,反倒還得是吳王府內那三百披了甲的王府護衛。
    “噫,看來是天翻了。”
    劉璟聞聽此消息,不但不激動,反倒是如喪考妣。
    一文一武,兩個地方最高長官違背官場殺頭的忌諱,也要請他這麽個藩王出麵,除了頂鍋扛雷,絕無其他可能。
    需知平日裏,他們之間連麵都是盡量不見,能避則避。
    ......
    前兩次,劉璟是拒絕了的。
    他不想惹麻煩,當個富貴王爺,其實也沒什麽不滿意。
    “報!王爺,秦大人與王大人聯名再請王爺出府!”
    麵對秦、王二人一連三請,劉璟還是耐不住消磨,施施然動了身。
    劉璟趕往太守府,還未進門,裏麵急的團團轉的秦太守和王守備就一起出來迎他。
    “王爺千歲,王爺快請入府相敘!”
    連拉帶拽,好似生怕他跑了似的。
    剛踏入府門,六神無主的秦太守沒了人前的強裝鎮定。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嘶喊道。
    “王爺,城外其實根本不是亂兵匪民!”
    “四方都是索命的惡鬼,我們......我們被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