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屍炬煉骸(二合一補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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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罐碎裂的聲響,在屍群中激蕩開來,清脆而刺耳。
    那聲音是某種信號,是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顆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惡浪。
    由點到麵,那些看似踉蹌無害,隻是憑本能蠕動的屍鬼,身形陡然一滯。
    ‘吼——’
    下一刻,它們腐朽的聲帶中擠出低沉的咆哮,僵硬的關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化身為竭力奔行的狂徒。
    隻是甕城之內空間逼仄,根本施展不開。
    於是它們與同類擠作一團,漫無目的尋找著目標。
    ‘吼——!’
    聲勢一浪蓋過一浪。
    耳中盡是嘈雜,任何低聲細語都再聽不清。
    有了這片狂亂的雜音作為遮掩,小心翼翼的隱藏也便沒了必要。
    凡此種種,迫使李煜直接喊出了聲。
    “弓手點火,上前!!”
    他的嗓音嘶啞,差點被下麵聲勢此起彼伏的屍嚎覆蓋無蹤。
    弓手們動作整齊劃一,俯身彎腰,箭頭引火。
    箭頭纏繞的布條浸透了火油,觸火的瞬間便‘騰’地一聲燃起。
    再直起身子,弦上已是火矢待發。
    “放!”
    李煜振臂猛揮,口中嘶喊,為了讓自己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他憋紅了臉,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猙獰之色。
    嗡——
    牆上弓弦震響,卻又幾乎在響起的同時,就被下方更狂暴的屍嚎徹底淹沒。
    七道火線劃空而過,拖著淡淡的赤色焰尾,一頭紮進甕城裏蠕動的人潮之中,消失無蹤。
    瞄準是多餘的。
    屍潮擠壓翻湧,即便湊到牆邊,僅憑目力也根本無從分辨方才被油罐浸身的屍鬼,此刻究竟被同類擠到了何處。
    這似乎成了一個純粹的概率問題。
    但是還沒完,李煜不是來此賭命的,他眼中布起血絲,繼續怒號。
    “繼續!!”
    “拋射火矢!”
    嗡——
    很快,又是一陣弓弦震響。
    將士們動作迅捷,從指縫間抽出夾帶的第二根火箭,彎腰,點燃,挺身,拉弓,速射而出。
    又是七道火線墜入屍潮。
    “換鳴鏑!高拋城外!”
    命令一環扣一環,不給任何人喘息之機。
    ......
    ‘嘶——嗚——’獨特的嗚咽嘶響遮蓋上空。
    “是信號!”
    城南,孤零零的矗立著三騎。
    張九兒在馬背上死死盯著甕城方向。
    他隻能看到那麵古樸如昔的牆壁,但他能聽......
    聽到先是屍鬼狂躁到極點的吼叫,嘈雜的腳步,最後是約定的鳴嘯之響。
    “快!”
    他暴喝一聲,雙腳一夾馬腹。
    胯下戰馬低鳴,四蹄刨動,迅速奔行往甕城方向靠近。
    ......
    ‘嘶——嗚——’
    很快,城外此起彼伏的鳴嘯聲徹底接替了城中動靜。
    三輪......亦或是五輪嗚咽嘶響,李煜耳邊根本就聽不清城外動靜,隻能看著屍潮奔湧來做判斷。
    目光所及之處,屍群終於辨明聲向,前赴後繼,往城南牆麵相擠而往。
    單是被擠死在牆壁前的屍泥,便不知幾許,血肉糊摸城牆,猶自簇擁不休。
    而這片刻背身,便是他們在城牆上等待的最後時機。
    李煜探身確認屍群所向皆南,急忙回身催促,“點火!點火!”
    “上前直射城內!務必點燃火油!”
    這一輪,是所有弓手身上最後一根火矢,也是徹底燃起火勢的最好時機。
    方才拋射火矢,即便命中屍鬼,想要靠那點火油燃起火勢,無異於癡人說夢。
    唯有將城下的一片火油一齊點燃,這火......才能真正的蔓延開來!
    終於......這甕城西北角一隅的屍鬼稀疏,露出了地麵粘稠的油液,與早就被踐踏的不成樣子的枯草。
    即便以野草再怎麽茁壯堅韌的生命力,也經不住這些屍者日日往複的踩踏不休。
    弓手貼近女牆,每個垛口一人探身,瞄了幾息,便陡然將箭矢直射而出。
    城下二十步開外,盡是黑汙之液,那便是猛火油。
    數十升的猛火油肆意流淌,隻待這一縷火星。
    ‘呼——’
    一聲爆燃,如烈火烹油,火龍驟然升騰!
    ......
    簇擁的屍潮中,更有幾具屍鬼其身猛油越燒越旺,即便已經沒了動靜,卻也依舊被無數同類簇擁擠動,宛如屍潮中的一‘根’停不下來的火炬。
    火焰已經籠罩了它的頭顱。
    發絲......
    衣帽......
    它身上的毛發織物盡數成了火焰肆虐的催化劑,並向身側屍鬼的身上蔓延不休。
    屍潮外緣,甕城西北角的火勢越燒越旺,野火燎原。
    屍鬼奔行帶起的一縷縷微風,迫使火焰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順著枯草自地麵成圈蔓延。
    更有數具屍鬼滿身盡火,卻也衝破火圍,在徹底倒地前,猶自一味向南。
    隨著李煜撿起一根猶自燃燒的火把,也一股腦的丟進甕城。
    城頭上火油刺鼻的氣味,逐漸被炙熱的高溫與令人作嘔的焦臭,乃至肉香所取代。
    ‘呼——’
    終於火焰濃霧籠罩了城門,李煜長舒一口氣。
    勢,成了!
    “咳咳......”一連被煙霧嗆了幾下。
    煙塵四起,激動之餘的李煜,才慢了一拍的想起來趕忙呼喊折返。
    “撤!快撤——!”
    再拖下去,單是漫起的黑煙就能把他們嗆死在城牆上。
    這東西含硫,點燃後堪稱毒煙,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更何況周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烤的眾人滿身大汗。
    猛火油燃起,可不單單隻是百八十度那麽簡單。
    毫不誇張的說,若是不幸沾染,這東西可如附骨之疽,把人直接燒化,比什麽碳柴都猛烈的多。
    ......
    跑動間,李煜可見坡道拗口留守的四人,手忙腳亂的引弓搭箭。
    他不知道坡道被分流上來多少具屍鬼,他也不想知道。
    隔得老遠,李煜就大聲提醒李勝。
    “擲油!擲油!”
    然後李煜不再去看,急忙止步回身,自顧自的去撿拾地上的其餘火把。
    ......
    人身不論何時,都隻能算是可燃物,而非易燃物。
    甕城內,在李煜看不見的細處,某種不可挽回的連鎖反應,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屍潮中的個別染油屍鬼,被腳下傳來的地火,被半空飄來的火星燃身。
    ‘劈啪......劈啪......’
    燒盡了毛發,織物,火焰猶自不休,努力舔舐著周遭的一切。
    劇烈的高溫將屍鬼原本漸近幹涸的體下脂肪烤化成液,油液流淌而出的一瞬間,便被火苗一同吞噬。
    ‘嘭——’
    甚至,還有些許爆音響起。
    脂液在焦化屍骸內積蓄,直待屍骸皮肉被烤的炸響,火苗伴著溢出的脂液劈啪四濺。
    宛若連鎖反應,這裏有成百上千具屍骸。
    便能烤化出成百上千升脂液。
    它們雖不如猛火油劇烈,卻也是難得的助燃之物,見火就燃,水撲不滅。
    這場火,恐怖劇烈至極,火勢不休,煙塵滾滾,直衝雲霄。
    數十裏之外,亦清晰可見。
    ‘嘭!嘭——!’
    坡道木架上,為了幫助阻屍,李勝隻得砸落自己手頭的兩罐火油,油液瞬間潑灑開來。
    做完這一切,他本該鬆一口氣。
    然而,一個念頭閃過,他猛地僵住。
    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傻了眼,臉色煞白的急忙喊著,“火!火呢?!”
    就在李勝焦急萬分的同時,李煜此刻已經手持火把,靠到了城門坡道上的女牆旁。
    他單手撐著牆垛,身子探出,對下麵的屍鬼不管不顧,自顧自看準了落點就立刻將火把拋落。
    火把落地......
    ‘呼——’的一聲,火龍拔地而起!
    橘紅色的火苗觸及油液的瞬間,沿著潑灑的痕跡瘋狂蔓延,往整個木架上覆蓋而上。
    隻一眨眼的功夫,一麵火網就升騰在城門坡道上。
    做完這一切,李煜看都不看。
    他丟完火把,就立刻追著隊尾,快步跑了起來。
    這種時候,誰跑慢了,就是要命的。
    經過拗口固守的李勝和李季身旁,他一把按住幾人繼續射箭阻屍的動作,急吼道。
    “撤!”
    他的聲音壓過了火焰劈啪乍響的聲音。
    “別管這裏了!”
    “快跟上!”
    他哪曉得,這幾人滿頭冷汗,根本就是在強撐。
    他們等的,就是李煜這聲撤退的號令。
    幾人聽到這聲命令,如蒙大赦。
    他們看也不看,胡亂把已經搭上弦的箭矢射出,就立刻轉身跟在李煜身後,朝西邊的角樓跑。
    性命攸關的時節,沒人會固執地留下,還是保命要緊。
    那坡上的破木頭架子,本就搖搖欲墜。
    現在被火一燒,更是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悲響。
    汙黑的油液還自顧自的順著坡道往下緩緩流淌,帶動火焰一道。
    ......
    “退回角樓!”
    越靠近角樓,城牆道上擺設的障礙也就越高越密。
    當然,這都是依照李煜的命令在執行。
    搜集城牆上的礌石,搬聚成堆,亦或成牆。
    牆麵後頭,還不忘還用其它石頭虛頂著,雖然極盡簡陋,但應該可堪一用。
    李煜一邊在這些亂七八糟的路障間左拐右繞,一邊朝一些兀自看著遠處衝天濃煙,兀自愣神的兵卒呼喝。
    真不怪他們張著嘴,久久不能回神。
    實在是甕城處的場麵,著實驚人,更是生平罕見。
    李煜好奇轉頭瞟了一眼,饒是他也不由微張著嘴,神情震撼。
    甕牆邊上,或者準確的說,是在最南端的一段甕牆之上,一道恐怖的火焰帷幕已然高過了城牆。
    渾身是火的屍鬼,一具接著一具,踩踏著腳下燃起的屍山攀登。
    直至扛不住高溫,被火焰化為屍山中的一員。
    屍骸倒下片刻,便被高溫烤化,與之黏連為一體。
    群屍不管不顧,城外聲勢不止,它們就一直鍥而不舍地向上攀爬。
    前赴後繼,源源不絕。
    火焰因此也就越燃越高,其勢頭之高,令人觀之心驚膽顫。
    即便已經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
    但李煜此刻的鼻腔中,依舊充斥著一股焦臭與肉香夾雜的惡心氣味,令人作嘔。
    ......
    “那是什麽......動靜好大!”
    衙前坊趙府之中,所有人都往院子裏湊,遠遠看著滾滾煙塵飄蕩。
    “起水了?!”
    有人下意識的喃喃道。
    “外麵的動靜真亂,還好......還好咱們不在城南。”
    “不然這南邊的大火一燒,現在別說滅火,咱們連逃都沒得逃。”
    這才是這個時代的人,意識到大火燃起的第一反應。
    又驚又懼!
    當下,除了祈禱火勢不要蔓延而來,根本沒別的法子應對。
    隻能盼望坊市間的寬大隔街,如今還能起到設計之初的作用......阻火蔓延。
    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火是燒在了甕城裏,而不是南坊。
    隻有少數幾人,如趙琅、趙懷謙等,湊在閣樓上登高遠眺。
    “看來......這便是要分個結果來了。”
    趙琅撫摸著手上玉戒,口中喃喃。
    單從他的動作上細看,就能辨出他內心的忐忑。
    事關全家血親生死,說他不激動那是假的。
    再好的養氣功夫,也得眼巴巴的盼望著能有好消息傳回來。
    隻不過在場的人沒一個有功夫關心別人的神色,都是一個勁兒的死死盯著那股黑煙,心思各異。
    ......
    撫遠衛城內。
    “大人!張大人!”
    外頭望台值哨的老卒,急匆匆的就衝進了庫,大聲呼喊。
    “......何事?”
    張承誌悄然出現在老卒身側。
    與前幾日與李煜分別時相比,他現在也算得上是精神煥發了。
    至於原因倒也很簡單。
    他夫人張宋氏還活著,順帶還有他家的兩個老仆護著,一並和其他人抱團躲在轉運司署庫倉。
    至於他的孩兒......
    倒是夭折了。
    誰能阻止一個孩童在危險來臨之際的哭鬧呢?
    也因此......
    連帶著護衛小少爺的守府甲士,一並被屍鬼給埋成了堆,救無可救,絕無生還的餘地。
    除了舍棄,別無他法。
    但張承誌心頭失而複得的喜悅,做不得假。
    原本以為成了個孤家寡人,現在雖然兩房妾室都沒了,孩子也稀裏糊塗的無了。
    但有句話說的好,趁著年輕,倒也還來得及再生一個。
    依著這年月幼兒的夭折率,張承誌權當這孩子運氣不好,隨他之前夭折的姐姐一起去了罷。
    老卒滿臉激動之色,高興道,“大人,城外果真有轉機!”
    “不單是群屍躁動,就連那濃煙都飄了十裏高!”
    老卒懷揣著難得的希望,連拉帶拽,就要帶張承誌出去一起看那道恍若橫亙天際的煙塵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