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非生非死,難言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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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鬼東西,竟是不打算理會我們?”
    火光搖曳,映照著滿庫銅銀,無數銅錢與碎銀反射著冰冷的光,將整座庫房映得寒光爍明。
    也照亮了眾人臉上各異的神情。
    恐懼、驚訝、不解、警惕、厭惡,打著火把入庫的兵卒們,在臉上浮現出各種各樣的情緒。
    “那......要過去瞧瞧嗎?”
    一個麵容稚嫩的軍卒哆哆嗦嗦地問,在此刻的寂然的銀庫中格外刺耳。
    這一句之後,乍然冷場,雜亂的呼吸聲也仿佛停滯了一瞬,遲遲無人接話。
    沒人願意當先上前,接觸這具埋在銀堆的古怪半屍。
    眼前這東西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未知,就意味著不可測的危險,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
    ‘哢......鐺啷。’
    在眾人僵持的功夫,那屍官對他們的存在恍若未聞,隻是一次又一次,不斷的拾起銀錢,再吞咽入喉。
    任由它們從破裂的腹腔滾落,發出一連串清脆又刺耳的‘鐺鐺’碰撞聲。
    循環往複,仿佛永無止境。
    有人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立刻將求救似的目光投向李煜。
    在那搖曳不定的火光中,李煜的身影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一個伍長最先抱拳開口,“大人,請您決斷!”
    這一聲仿佛驚醒了眾人,其餘人也恍然驚覺,紛紛附和。
    “是啊,大人,請您決斷!”
    “此物......此屍如何處置,還請大人示下!”
    這具詭異官屍帶來的驚嚇,讓眾人眼中絲毫放不下那庫中銀錢,更提不起一絲貪念。
    這樣招引鬼怪喜好的‘穢錢’,又有哪個人敢碰?
    怕不是......買命錢!
    這錢若是碰了,夜裏睡覺都不會安寧。
    李煜呼吸沉緩,但比起早前更為粗重的尾音,隱隱透出他心底同樣升起的不安與驚疑。
    了道真人那番玄機所言,猶在耳邊——‘心中執念作祟,神定於身,是故身雖損,而神未亡。’
    可......
    ‘執能定神。’
    李煜在心中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再看看眼前這具官屍的模樣,隻覺得一股荒謬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就這麽個定法?’
    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曾以為,是能僥幸保有神智的意思。
    可眼前這具官屍,就宛如一個被設定好了程序的提線木偶,心無旁騖,眼裏再容不下其他。
    ‘這般定下的一絲莫名神思,跟徹底死了,又能有多大區別?’
    眼前這具官屍這副狼狽慘虐的模樣,看著它鍥而不舍的循環往複,隻能讓李煜心頭泛起陣陣惡寒。
    非生非死,這算什麽?李煜自己也說不出來。
    除了此屍暫無害人之念,其餘什麽也瞧不出來。
    最後深吸一口氣,李煜壓下胸中鬱氣,又沉沉看了一眼這具官屍,抬手下令道。
    “退出去!”
    “喏!”
    入庫兵卒紛紛鬆了口氣。
    上官做出這般決定,盡管不能理解,但兵士們還是急促的朝門外退去。
    這銀庫經過方才火光映照,就能看出根本沒什麽探索的價值。
    無非就是些散碎銀兩,還有大把銅錢。
    可這些,隻要稍加思索便會明白,錢財本身已經失去了其原本的價值。
    如今沒有了秩序,信任亦然難存。
    本身是為社會職能的服務需求,而衍生存在的貨幣,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基石。
    變得......毫無價值。
    “封門!”
    是的,出乎兵卒們的意料。
    李煜沒有選擇殺戮,也不選擇冒險,而隻是單純的退卻。
    將滿庫銀錢,與一具貪戀吞銀的官屍,盡數封禁其內。
    “貼上封條,留字。”
    李煜稍加沉吟,補充道。
    “就留......庫內封屍,順義李留,勿入!”
    他留下交代,便轉身朝其他方向去。
    幾個隊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寫滿了為難。
    最後有人兩手一攤,幹笑道。
    “就依大人所言。”
    “封吧。”
    其實,他們的猶豫不是為了反對。
    隻是不想成為那個負責封門的倒黴蛋。
    裏麵的官屍,是位綠袍縣令,如今化鬼。
    這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醃臢事,多的是人不想沾染其中因果。
    有人眼珠一轉,尋到了借口,“我還需帶隊搜查院內寢屋,怕大人待會兒等的急,就不在這兒耽誤了。”
    “......”被打破的沉默,隻能多維持了幾息。
    “是極,是極!”另一人也恍然大悟道。
    “北邊稅庫外的寢屋還未搜查,難免會有遺漏,我這就帶隊去查!”
    ......
    轉眼間,幾位隊率便找好了借口溜之大吉。
    最後被留下的,恰是有口難言的什長薛伍。
    沒辦法,誰讓李煜一早就把這些隨隊民壯派給了他管著。
    其他人能仗著資曆借故偷跑,獨他不行。
    薛伍認命地歎了口氣,揮手讓民壯搬來木板鐵釘,籌備封條。
    寫字倒是不成問題,有了大人的口令,薛伍找個識字的相幫,也不困難。
    其實,薛伍倒是不大懼怕。
    在他幼時遭災,告神無用的時候,在妹妹含淚被賣的那一日,他就不願信這個了。
    “我,如今可是什長了啊。”薛伍握了握腰間的刀柄,喃喃自語。
    神神鬼鬼,彼時危難不存,今時發跡何懼?
    他轉過身,當即把臉一板,對民夫們厲聲嗬斥道。
    “爾等還愣著幹什麽!”
    “遵大人口令,把庫門封死!”
    壓力不會莫名消失,隻是逐層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