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人非親,血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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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水一日,尚可支撐。
    斷水兩日,尚可咬牙忍耐。
    斷水三日,這無水之源,強擠出來的,竟是帶著絲絲血色。
    這已經不能算是乳水,該叫做血乳了。
    三個女人,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圍坐著,除了安撫兩個孩子,再不願多耗費一絲力氣。
    至於為何不出去尋水?是因為她們有自知之明。
    屋外那些會將人生吞活剝的死屍,不是她們這一屋子婦孺能抗衡的。
    有時候,逃避也是種適當的選擇,這......能讓她們活的更久一些。
    一直倚靠假寐的老夫人張秦氏,結束了動作,“春娘,阿秀,老身該去了。”
    她突然抬頭睜眼,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麽一句。
    “娘,您......您別嚇我......”
    張劉氏,又或可說是劉阿秀,此刻疲累嬌俏的臉上依舊麵色蒼白。
    她憂慮的看著麵色比她好不了多少,也同樣虛弱的婆婆。
    “......”一旁的婆子春娘,也睜開無神的雙眸,哀傷地看著老夫人。
    她喉嚨緊巴的根本說不出話來,隻能是輕輕‘哼唧’了兩聲。
    “就聽我的。”張秦氏失神的雙眸閃過決絕,“阿秀,你得喝些東西,不然......會死的啊!”
    “給你們留些血,我......我就出去。”
    “這外頭盡是死人作孽,我就是死了,也得死的離你們遠遠兒的才行。”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她怕,怕她倒下再起來,就成了吃人的怪物。
    老東西,總得給小輩趟一趟活路。
    這早不是老夫人第一次提了,隻是一直沒人肯應。
    劉阿秀咬了咬唇,疼痛讓她清醒幾分,啞著嗓子仍是勸道。
    “母親,阿郎會回來的,一定......”
    “求您......再等等阿郎,再等等......”
    那微末的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渺茫。
    張秦氏搖了搖頭,幹涸的喉嚨火燒似得,“再等下去,我可就真的沒力氣動彈了。”
    “到了那時,說什麽都晚了。”
    “等不及,等不及了......”
    ......
    王氏少年愧疚而感激。
    “那一日,街巷中久違的傳出動靜。”
    那有氣無力的大叫,竟是有些刻意。
    “我在牆後偷偷望了望,是......是在張家那邊的窄巷裏頭。”
    “趁著那些死人都去了,我才敢壯著膽子去井邊打了兩桶水。”
    善借他人之死,成全了自家活命。
    他沒有錯,但這份恩情,少年愧疚難忘。
    那,許是張家第一個死掉的。
    ......
    婆子春娘皺巴著臉,既抗拒又渴望的啜了小口。
    腥甜的隻讓人想吐,卻又不能。
    她的喉嚨總算不再緊巴,也能說得出話來。
    “老夫人安心......引它們走開......就打水。”
    因失血有些頭腦昏沉的張秦氏點了點頭,體悟到了她的心意。
    趁機回家?婆子春娘早放棄了,或許是太遠了,遠的讓她絕望。
    也可能是她也累了,不大想繼續麵對。
    受老夫人張秦氏啟發,她突然意識到選擇死亡,也算是種一了百了的解脫。
    懦弱一度壓倒了求生欲,勇氣竟與怯懦雙雙並存,矛盾糾纏。
    若是僥幸活著,那她自然就帶水回來。
    若是不幸死了,她也算私德圓滿。
    受了這般苦難,來世,該得好報了的!
    拜了拜牆上依舊不染塵埃的神像,在張劉氏癱軟坐著的輕泣中,兩位老嫗攙扶著朝屋外走去。
    桌上,留下了滿滿一碗。
    這是自赴死路的老夫人,最寶貴的遺饋。
    飲血,如吮命。
    ......
    “我悄摸出門時,恰好跟在張家出門的那位婆婆後頭,先後去打了水回來。”
    王氏少年分別之際,猶豫不已,還是忍不住抓緊時間向這位好心的婆婆解釋。
    “婆婆......你被傷了,隻怕......會染上它們的疫病。”
    比起時常觀察,尋找機會的王氏少年。
    閉屋不出的張宅女眷,對這些屍鬼的傳染途徑知之甚少。
    婆子春娘愣了愣,看了看手臂上的血。
    若不是這少年突然衝出,持一把腰刀從後相助,她在井旁也沒那麽容易用一把菜刀從屍口得生。
    單就那麽一具屍鬼,就不是她這老邁的婦人所能抗衡得了的。
    倒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打到了水,她還是中招了的。
    呆了幾息後,她隨即釋然的笑了笑,“謝謝小郎,無礙的,快回家去吧。”
    然後,她看了看那隻被傷手提著的水桶,桶沿上,自己的血正一滴滴混入清澈的井水中。
    終究還是沒舍得放下。
    這兩桶水,就是命,若去其一,便是削了兩個娃娃的命。
    索性,強忍著疼痛,也顧不得太多,俱都帶了回去。
    臨別之際,婆子看了看邋遢的少年郎,張了張嘴,卻又什麽都沒說,轉身走了。
    因為她瞧見了,對街宅院那扇門戶裏頭,等著少年的隻有如夫人般憔悴的婦孺。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自此一別,便是二人的最後一麵。
    ......
    回了張宅的婆子春娘,把水往側旁一放,對著麵色複雜的夫人張劉氏道。
    “夫人,時間不多,您別問,隻聽。”
    托了那桶染血井水的福,飲了兩口,她此刻說話都利索了起來。
    “老婆子我怕是也不行了。”
    “夫人牢記,被它們傷了,就染了疫,也會變成它們那樣。”
    她低頭看了看已經有些麻木的傷臂,傷口旁的皮肉已經隱隱泛青,一看就有問題。
    那少年所說,雖未驗證,卻也不再需要太過懷疑。
    “這兩桶水,一桶幹淨。”
    “另一桶沾了老婆子被咬之後淌出的血,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莫要飲用。”
    婆子春娘引著夫人張劉氏,匆忙認了認兩個水桶。
    最後,她竟是笑了笑。
    “夫人,我替我家男人謝謝您和老夫人這些年的照拂。”
    “我家小兒能讀得起書,去得了沈陽求學,是為何故,老婦心裏跟明鏡似的。”
    恩情呐......這改命的恩情,如今還之以命,便兩清了......
    如此,自認能力有限的婆子春娘,也就不去做無謂的牽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