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飽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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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甸南城頭,被奪下。
    甲士們冒死而上,城頭上的亡屍數量算不上多。
    起碼對於一座軍民逾千之數的一座羈縻衛城而言,區區幾十具,不過九牛一毛。
    “上,別管別的地方!”
    “立盾!把城門坡堵住!”
    帶隊將校們很快就辨明城上情況,低聲呼喝身邊的先登之士集結。
    他們......不約而同的向那唯一一處屍援之通路迎頭而上。
    現為後續援軍開辟‘登陸場’,就必須截斷亡屍來路。
    這裏的動靜,正無可避免地吸引著南城內一些腿腳慢的屍鬼,回身走來。
    ......
    又是一刻鍾。
    孫邵良帶領親衛營,隨三軍攀上城牆。
    本就有限的雲梯,被集中架設在三處登城點,每軍各一。
    左軍登城,中軍登城,右軍登城。
    當城門坡被先登敢死之士暫時堵塞之後,三軍登城就隻是簡單地時間問題。
    監軍王伺恩,手持禦劍,披掛華盛鱗甲,這本是昭彰朝廷天使威儀的儀甲。
    其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效用。
    與其說是防劈防刺的鎧甲,倒不如說是一件獨具匠心的工藝展品。
    但王伺恩沒得挑,軍中再也沒有多餘甲胄挪給他用。
    有些士卒,諸如那火頭軍,亦不得不參與這場三軍搏命之戰。
    至於民夫,哪還有人管得著他們死活?
    “孫大人,現在入城否?”
    王伺恩在右軍校尉的保護下,登上城牆的第一時間,他就尋著孫總兵的旗號匯聚而來。
    孫邵良站在門樓後側,扶著女牆眺望著城中狼藉。
    倒塌的院牆,傾倒的屋舍。
    這都是曾經那些寬甸衛官兵,在此竭力抵抗滿城屍民後的遺留。
    在如潮水般奔湧的屍潮麵前,不管是屋舍、院牆,亦或是披甲精兵,仿佛一切都無法阻擋它們。
    現在,此地駐軍勢必也早就加入亡者行列。
    孫邵良指向城內一處空曠處,“王公公,請看......”
    “若我所料不差,這該是衛中校場,庫房也應是就在不遠處。”
    他又指向校場旁的幾處大院。
    顯而易見,那般規製的建築隻能是官家庫房。
    但其中區別在於......哪個是糧?哪個是布?哪個又是武備?
    總之,目標暫時是明確了。
    王伺恩點頭道,“孫大人不愧為宿將,經驗老道。”
    “既如此,咱家這便通傳下去。”
    “且慢!”
    孫邵良抬手,攔住了他。
    “王公公,且耐心稍待片刻。”
    很快,左軍校尉蔡福安,急步而來。
    他對著二人依次抱拳,恭聲道,“將軍,公公,左軍已經向城牆西側展開,占取城垣西南之角樓!”
    右軍校尉也很快走來,同樣稟報道,“我部右軍,已占取城垣東南之角樓!”
    孫邵良在心中迅速思量統合。
    ‘寬甸衛城的南段城牆,合計三處通路皆已被士卒們持盾所阻隔。’
    ‘牆上屍少,不成氣候。’
    ‘坡道自有地利所在,登坡之屍難以奔行疾走,甲兵以逸待勞,尚可抵擋。’
    單以站穩腳跟而言,他們已經取得初步的成功。
    城中亡屍,也被北城疑兵誘出大半。
    從城牆上躍下簡單,可城外的屍鬼想再回到城中,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況且,它們早就被騎隊引得越跑越遠,哪還會有回頭的道理?
    於是,孫邵良很快下定決心。
    他看向一眾將校,表情肅穆。
    “本將有令!”
    “著軍法官,親兵營,查點我軍傷兵!”
    “勿不可使有一人遺漏!”
    似是顧慮諸將枉顧私情,孫邵良再次提點道。
    “諸位,此疫之利害,想必無需再由本將多言了吧?”
    校尉與屯將,合計所剩六人,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抱拳,“我等遵命!”
    孫邵良點點頭,這才繼續道。
    “待傷兵抽出,便合為一營敢死先鋒,我們......”他頓了頓,環視眾人,“得殺進城中!”
    “去辦吧!”
    “喏!”
    染疫者,死路一條。
    但他們死之前,總還能為袍澤,為同鄉,為軍中親族做出更多貢獻。
    ......
    軍法嚴苛,在按隊清點過後,很快就有了一個大概的統計。
    “總兵大人!”
    軍法官手持小冊,苦著張臉稟報。
    “我軍傷者......百戶有四,什長九人,伍長一十有三。”
    “算上一些難以分辨的小傷,兵士之數逾百。”
    “按卑職的初步統計,”軍法官歎了口氣,“疑染疫者,至少有三百之數,且隻多不少!”
    大多數人,都是被城牆上投下的亡者碎體所濺傷。
    會不會染疫其實還不好說,但孫邵良也沒工夫考慮這個。
    他接過名冊,指著一個人名,當即下令,“著李百戶暫代屯將之職。”
    “傷兵合編一營,休整......兩刻。”
    今日,軍中每人都領了最後一日口糧。
    孫邵良糾結再三,還是打算讓這些可憐人,做個飽死鬼。
    但也就僅此而已罷了。
    全軍下城血戰......
    孫邵良光是想想這般殘酷絞肉的下場,就隻覺得脊背發寒。
    理智而論,還是隻能靠這些注定會損失的傷兵,搶先去與之兌子。
    然後,全軍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他們實在是沒有太多時間去等待。
    隻能急攻!
    ......
    “家主!”
    名冊裏簡簡單單地寫了四名營兵百戶,可這四個百戶,卻又不單單隻代表四個人。
    他們少則親兵數人,多則十數,皆一臉沉痛的圍聚在各自主官身側。
    這些人,要麽是這幾位營兵百戶的義子家丁,要麽是親族袍澤。
    其中那位得到火線提拔的李姓百戶,眸底略顯黯淡地看著眾人,還是不得不強打精神道。
    “諸位,眼下情況,能活一個是一個。”
    “過去的軍法,當不得真了!”
    主將亡,親兵必亡。
    主將生,親兵可生。
    但是現在,在拘泥於過去,那就隻是愚蠢!
    而且,愚不可及!
    又是一位營兵百戶,陡然站起了身,他的臉上,有著一道明顯的破口。
    那隻是在架梯之時,被不知是石子,還是飛濺的碎骨碴所劃破的。
    但是,傷就是傷,這一點又讓人無從辯解。
    “我乃沈陽左衛百戶,沈陽府......”
    這位營兵百戶隨後看向自己的族弟,也是他的親兵什長。
    “阿亮,活下去,代我回家去看看。”
    “告訴我娘,不孝子不能在堂前盡孝,實非我願也,卻不得不為也!”
    他的聲音逐漸哽咽。
    “拜托了!”
    身後是上千袍澤的刀劍,身前是注定赴死的‘屍獄’。
    可是,總不能因此就自私地讓身邊人,也全都白白送死。
    既是不得不為,那便讓親者活,哪怕隻是帶個口信回家,也比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埋骨他鄉要強得多。
    “......”在沉默中,眾人最後團聚一餐。
    袍澤與袍澤,同鄉與同鄉,主與仆,親族與親族。
    他們貢獻出自己身上的幹餅,水囊,為各自身邊的這些將死之人,做著最樸素的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