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患者,緩者,皆不可亡於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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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啦——’
    李煜翻動書冊,查閱軍民新冊。
    鑒於劉氏和宋氏的特殊身份,趙鍾嶽特地為這兩家幸存之人,單獨在書冊中成頁詳記。
    ......
    首先,是千戶宋氏。
    李煜對照文字,心中默記,‘老卒三人,府上主母一人,及千戶宋謙之幼子。’
    那孩子李煜有印象,在他們搬出千戶府邸之前,曾見過兩麵。
    略顯癡傻,據旁人所言,這位千戶家的小公子,原本可不這樣。
    隻能是被屍鬼給嚇的,那足以讓成年人都心膽俱裂的血腥場麵,驟然擊垮了一個幼童尚在萌芽的心智。
    李煜手指在後麵的空白處輕輕一點,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不對!’
    他再次比對名冊,終於確定。
    老卒,主母,幼子。
    僅此而已。
    ‘宋府當中,似乎沒有所謂的其餘女眷活得性命。’
    混亂之中,少數老仆反應及時,也隻顧得上保護主家血脈,就連他家主母隻怕都是援救小少爺時順帶的。
    哪裏會有人特意護持那些做工的仆役?
    孰重孰輕乎!
    如此一來,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
    那家丁宋平番的家眷若是留在衛城宋府,便可斷定死訊。
    至於屍骨,那可就找不著了。
    當時經過火焰炙烤,若是有人認領的,還能當即裝個骨灰壇子回去留作供奉。
    無人認領者,早就跟其它屍鬼的殘肢斷臂,一並草草入土掩埋。
    便是再挖出來,上百具燒剩下的骨殖都早已經混在一塊兒,難分彼此。
    宋平番的期望,他所渴求之物,注定會落空。
    李煜提起細毫,在一旁白紙上記下。
    ‘宋平番,千戶宋氏家仆......’
    提筆頓了頓,稍加思慮,李煜才繼續寫下。
    ‘原有一妻一女,為千戶宋氏做工,受其照拂。’
    ‘今,或已歿於屍疫。’
    寫完,他凝視著‘宋平番’三字,用筆鋒又重重地畫了個圈。
    又另加標注一字。
    ‘患’。
    這人就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了無牽掛,難受轄製。
    明日真相麵前,李煜也無法預知其反應。
    ......
    隨後,是百戶劉氏。
    劉姓不愧為大順國姓。
    李煜稍一翻找,便發現,撫遠衛所劉姓百戶者,足有兩人。
    其中之一,便是這劉源敬。
    隻不過......
    李煜看著其上注解,‘非宗親旁支,乃幽州劉。’
    據他所知,大順立朝至今,劉姓的源流,約有三種。
    其一,是傳承久遠的民間劉姓,這一類就沒什麽好說的。
    大順太祖即便奪了天下,也不可能霸道到敕令天下所有劉姓之人改姓。
    斷人宗祠,可謂血海深仇。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帝王能如此行事,還能穩坐江山。
    有害無利,自不為也。
    其二,宗親劉姓。
    諸如那撫遠縣丞劉德璋,乃劉氏封王,又加以文宗推恩之後裔。
    這樣的人,遍布天下五湖四海。
    隻要是朝廷曾有封王的州府郡縣,就不會缺了這些遺留下的劉氏貴胄。
    其三,便是賜姓劉。
    家丁文化,可謂是大順太祖立朝之初,便不得不品嚐的獨特一環。
    太祖劉裕膝下義子,高達四百餘人,最終活著獲得封賞的,也至少有百人之多。
    這些人中,功勳卓著者,為了避嫌,也為了光耀本家門楣,大多都奏請改回了本姓。
    但還有一些人,功勞不大,僅靠著資曆,勉強獲封一個鎮守千戶、百戶之類的傳家‘小官’。
    因為官太小,不足以誇耀,反倒隻剩下一個賜姓能夠標榜其身份,彰顯其門楣。
    故此,這最初源自太祖劉裕麾下義子的賜姓劉,也就代代延傳了下來。
    劉源敬,便是第一類,幽州劉,意味著沒什麽大的背景。
    李煜再往下看,不由感慨劉源敬的好運。
    ‘青壯甲兵一,老仆有四,另有府上主母一人,及劉氏獨女。’
    再對照府衙中的過往戶冊,兩相印證,便能確定。
    劉源敬之原配夫人,及其嫡女,也是獨女,尚存人世。
    至於為何堂堂千戶府邸所剩人丁,反倒是沒有一個百戶府邸的多?
    這倒也很容易推論。
    屍疫者,傳人所化,故人愈多,傳屍愈速。
    屍疫在城鎮這類人口密集的地域,其傳染模型向來以指數倍增。
    所以,府中仆役之數愈多愈雜,活命之機便愈寡。
    李煜提筆,又換了張白紙。
    ‘劉源敬,幽州劉姓,官居百戶。’
    ‘妻女皆存,尚有餘從。’
    他寫到這裏,心思電轉。
    除去劉府四卒,近日城外坊市所救之民,大概率也會有劉源敬治下之軍戶。
    此人的號召力尚且無從驗證,但仿照張承誌之境況推論,亦不容忽視。
    李煜頓筆,在‘劉源敬’三字下方,標記道。
    ‘緩!’
    有家,有眷,有舊部。
    這人不管是身份,還是當下處境,都恰好落在了易於拿捏,且堪用的範疇。
    ......
    為何是‘緩’,而不是‘用’?
    李煜的目光瞥向一旁紙張,原因,就在於此。
    這位劉百戶,和宋平番表現得似乎略為親近。
    這一點,把二人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的親兵李川,反倒比亦有此般揣測的趙懷謙,看的更為清晰分明。
    有些小動作,或許自以為隱蔽,旁人在不同角度去看,那就是一覽無遺。
    有些痕跡,一旦留下,就抹不去了。
    李川猶豫片刻,還是諫言道。
    “家主,您看他們的消息,是否暫且壓一壓?”
    如果......如果此二人在隔離期間,‘恰好’亡於屍疫,也就沒什麽煩心事兒了。
    他需要一個更明確的信號,來知曉家主的心意,以便配合行事。
    “莫要犯傻。”
    李煜抬手阻止。
    “人既然是從西北角樓上來的,想必那些老卒也不會忘了親自搜身驗傷。”
    若是此二人有染疫之嫌,便沒人敢把這樣的人吊上城牆,更遑論放入衛城。
    這座城,是所有人最後的生存之基。
    沒人會自毀長城。
    衛城中的這一步所謂隔離,更多的還是一種額外‘保險’,而非絕對必要。
    像是那些隨著車隊遷入衛城中的順義軍民,就沒人提過隔離之事。
    在那漫長的路途中,所有人互為監視,互為製衡。
    就連半途如廁,都不可能是一個人去。
    所有人都是為了活著,為了這個共同目標,若是有人染疫,根本就瞞不過去。
    李川那點潛台詞,李煜聽得明白。
    卻隻覺得粗淺。
    這種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凶手是誰。
    李煜不但不能讓這兩人死,反而,他必須竭力保住他們的性命。
    “我需要他們活著。”
    最終,李煜如是說道。
    “喏!”李川不再多言,他雖然似懂非懂,卻仍然記得唯命是從的本分。
    “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