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立旗
字數:5166 加入書籤
“既如此,”李煜聽罷張承誌肺腑之言,便有了決斷,“跟著它,再觀察一日,今夜宿於東市。”
“喏!”
眾將士拜領受命。
張芻‘找’到了,卻離目標還差了些。
李煜倒是很快轉變了思路。
既有‘開路先鋒’,他倒也可以安穩收民,甲屍的存在,為他們這一行人,在東市內贏得了更多的轉圜餘地。
“喂,”李煜朝那畏縮在一旁的漢子招手,“過來。”
“大......大人,您吩咐。”
李煜懶得和他兜圈子,直言道,“聽著。”
“最早明日,最遲後日,我們便會由南門出市。”
“我不管你們這裏,到底藏了多少人,但機會隻有一次。”
李煜目光看向一旁被甲士看管著的四人,一個枯瘦的老漢,兩個手掌粗糲的軍戶漢子,還有一個眼神怯怯的少年。
算上身邊這個漢子,共計五人。
可是......有老有少,卻無婦孺?
這怎麽想都不太對勁兒,隻是李煜方才無心於此,故視而不見。
“大人......沒有,草民不敢蒙騙大人啊......”
李煜不理會他的辯解,隻是抬起手,向身後的親衛示意。
“認旗。”
親衛李勝心領神會,點點頭,並不多問緣由。
他反手一抽,便將身旁李川的‘李’字四方認旗拔了下來,向家主雙手奉上。
至於為何不拔自己背後的......因為他自己夠不著啊。
李煜將小旗舉到他身前的漢子麵前,淡然道,“接著。”
那漢子茫然的抬頭,雙手已經下意識接過這杆認旗。
他認識這東西,正如他能認出這院子中,那些往日裏高高在上的家丁老爺們一樣。
也能認出李煜背後赤烈的將官大氅。
“聽著,”李煜有意讓聲音盡量的溫和下來,“入冬之前,機會或許隻有這麽一次。”
“除非......你們有信心靠自己熬過寒冬,否則,這是你們唯一的生路所在。”
“待我們離開後,你就將這杆認旗掛在顯眼處。”
房頂也好,院門也罷......總之,這是能讓李煜等人在出市之前,及時發現他們蹤跡的最好方式。
否則,若是遺漏了,便不會再回頭。
李煜繼續道,“掛了旗,我們才能在離去前找到你們。”
“若是不掛,爾等便自求多福罷。”
入坊官兵不會為了他們這些無關輕重之人,而多加逗留。
李煜一揮氅袍,轉身便走,隻丟下最後一句話。
“本官言盡於此,告辭!”
‘遝遝遝......’
腳步聲遠去。
在院中五個茫然無措的百姓注視下,官兵們就這麽離開了。
恰如他們來時的神兵天降,去時也毫不拖泥帶水。
......
“王叔,咋辦?”
院中少年,開口問向手持小旗的中年漢子。
一旁的老漢依舊蹲坐在石階上插話道。
“還能咋辦,照辦吧。”
“天越來越冷了,咱們沒炭,沒柴,等下了雪,最多熬上個十天半月,全得凍死。”
他們沒得選。
然後,老漢便看著官兵離去的院門發著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反駁不了。
被少年喚作王叔的漢子,他抬頭看看院門,又低頭看看手中緊攥著的小旗。
“掛上去吧,”王姓漢子看向身旁組隊求活的同伴們,“我想活著,大家都想活吧?”
在場五人,都想活著,而且......
少年郎再問,“那妹子他們,還有嫂子們呢?”
他們五人當然不是孤家寡人。
各有各的家眷,各有各的親眷。
真要是孤身一人的那種家夥,他們反倒是不敢接納,更融不進這支抱團求活的小團體。
王姓漢子沉默思慮片刻,答道,“把她們都從地窖裏叫出來,別藏了。”
說實話,他甚至覺得這樣燈下黑的伎倆,根本沒可能瞞過官兵們的眼目。
自欺欺人所帶來的虛假安慰,要遠大於實際作用。
......
與此同時,順著街巷尾隨甲屍的官兵中,有人開口。
“家主,那院子裏,絕不可能隻有那五人。”
“而且,卑職覺得,其他人也不會藏得太遠。”
李煜看向李勝,點點頭,“阿勝你說得對。”
“但是,無所謂......”
他們不是來坊市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頂多,也就算是尊‘泥菩薩’。
“嗬——”
李煜看向身後的轉角,苦笑一聲。
“這疫世之中的滾滾屍流,讓人單是想要站得住腳就已極為不易,更遑論......”
‘普世濟民?’
李煜倒也發不出這般大的宏願。
除非,真有佛祖能下凡助他,勘定千裏屍亂。
如今他們的境況,真就還是隻能用兩個字來概括——熬著。
能熬多久,任誰心裏也都沒個定數,這是所有人都不敢當眾提及的禁忌話題。
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
很多時候,也隻能是順水推舟,隨勢而為。
隊列中重新變得沉默,隻是一味的向那具甲屍方向靠攏。
......
申時三刻末,傍晚。
張承誌隔著一堵院牆,看著那道步履踉蹌的熟悉背影,心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隨著距離的拉近,這一幕恍惚間,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大概,當初四人蜷縮於箭樓之上。
隨後獲救,第一次‘先登’入南坊時,他就是這樣目送張芻遠去的。
心底說不出的複雜。
張承誌看了會兒,便默默的縮回身子,依牆站定,恍若沒了力氣。
悲乎?哀乎?噫籲嚱!
恐怕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李煜攔下張閬,“莫要打擾,讓他一個人靜靜。”
張閬抿了抿嘴,還是緩緩點頭應下。
他退至一處屋簷下,站在廊柱旁悄然注視著家主。
李煜看著這主仆二人皆是孤零零的身影,驟然想到......
張閬的家眷似乎,也沒活下來?
後來,張閬的家眷具體是怎麽沒的,李煜倒是不大清楚,反正他少數幾次拜訪,倒是都沒有在張府見到過。
這樣的一個‘小人物’,也不會有人特意稟於李煜案前。
失了親情牽掛,唯全主仆忠義,大概就成了張閬唯一的寄托。
這世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若是深究起來,大抵都是悲劇,隻是各有各的不同。
“李氏,李氏......”
李煜口中呢喃,隻覺得一股莫名的壓力覆於心間。
來日若有行差踏錯,這張氏主仆今日之境遇,便是他李氏的前車之鑒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