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人倫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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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濟兒......”
    榻上老者氣若遊絲,斷臂之痛,漸以麻木。
    然失血之危,迫在眉睫。
    “爹......孩兒在呢!”
    “爹?!”
    劉濟俯下身,可任他百般呼喚,榻上老者仍雙眸緊閉,隻剩下含糊呢喃之音,也再沒有其他反應。
    一旁有些見識的軍戶臉色凝重,“捕頭,老捕頭失血太重,得趕緊想別的法子止血!”
    “否則,怕是挺不過今夜!”
    劉廣利的狀態,已幾近休克。
    劉濟抬頭,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追問道,“該怎麽做?現在該如何止血?!”
    任他將紮帶布條一圈又一圈的緊箍,但父親那手臂斷口仍是止不住地滲血。
    不大會兒功夫,床榻已經被染得一塌糊塗。
    這般流血下去,莫說是今夜,怕是再過個一時半刻,人就要一命嗚呼了!
    “軍中向來是先清創,再拿烙鐵燙!”
    自某個軍戶口中吐露出的方法,簡單粗暴,卻是實打實的軍中急救之法。
    “老捕頭危在旦夕,大人您快拿個主意吧!”
    “是啊,捕頭您發話,我等即從!”
    眾人紛紛表明心意。
    這劉府內院裏的人,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全家老小都指著劉氏父子庇護。
    劉濟眼眶含淚,咬著牙,悲戚道,“賊人兵刃染穢,清創也是無用!”
    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這......”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麵露難色。
    有人把心一橫,還是出頭建議道。
    “捕頭,既如此,需速速將殘臂砍斷!”
    “再行烙鐵止血,老捕頭方有活命之機啊!”
    傷瘡旦有感染之危,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
    眼下,莫說醫師,就連草藥都尋不來。
    縱使良策千百,擺在劉濟眼前唯一可行的路數,卻隻此一條。
    劉濟無可奈何,隻得垂首呢喃,“父親,請恕孩兒......冒犯。”
    他猛地抬頭,紅著雙眸嘶啞道,“備火!快!”
    ......
    一具暖爐,一把斧頭,兩壇酒,一堆布條。
    屋中器具,若是略去榻上傷殘老者,怕是任誰也看不出是為救人之用。
    “把嘴塞上,莫要讓老捕頭咬了舌頭。”
    “綁起來!綁起來!”
    “萬一疼醒了,可不敢讓老捕頭亂動!”
    這人要是疼的發起瘋,可比一頭待宰的肥豬更難控製。
    於此屋方寸之地,眾人正忙的團團轉,甚至無暇顧及外院群屍。
    湊不出足用的水,就用府中珍藏的酒!
    劉濟雙手顫抖,用酒水反複磨礪斧刃,一遍又一遍的擦洗斧麵。
    既然已有定論,他能為父親做的,隻有一擊而斷,免遭久難。
    正所謂,生死皆由緣。
    這場急救,一切都在眾人的摸索中,誤打誤撞地進行下去。
    動手之前,劉濟右手覆麵,呆立不動。
    十數息後,他平複呼吸,手掌不複微顫,遂高舉斧刃,一揮而下。
    ‘咚!’
    斧刃深深嵌入綁住斷臂的木椅,斷口處噴濺出的血液反倒是不多。
    一旁燒成赤紅的鐵片立時湊了過來。
    ‘嗤——’
    一股焦糊的詭異肉香彌漫,令人作嘔。
    “嗚呃——”
    榻上的劉廣利緊閉的雙眸猛然瞪大,身子整個蜷起,三息後驟然一鬆,複又昏死過去,隻是部分身軀仍在本能的痙攣。
    好在,繩索早已綁好。
    酒香、肉香、腥味,在這間屋舍匯作一團,令人感到別樣的窒息。
    “聽天由命罷。”
    劉濟看著這一幕,卻又無能為力,隻得小心捧起那半截兒斷臂,口中喃喃。
    “請您忍耐......父親,孩兒無能......無能啊!”
    ......
    一旁的一名軍戶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
    “捕頭大人,最好還是得用些藥,老捕頭保住命的希望才更大些。”
    已然六神無主的劉濟急切道,“需要些什麽?”
    “這......小人不通醫理,不敢妄談。”
    軍戶猶猶豫豫,還是小聲道,“但小人覺得,老捕頭失血極多,亟需補血。”
    “所需,恐是人參、鹿茸......”
    放在別的地界,這都是有價無市的稀罕物。
    可唯獨在遼東,野參漫山,鹿茸也算不得稀罕。
    劉濟清清楚楚地知道,就在衙前坊的吳氏醫館,絕對有他所需之物。
    尤其是人參、鹿茸之物,哪怕醫館沒有,那些大戶人家府中,也定是有的。
    可那又有什麽用!
    劉濟猛地砸向一旁廊柱,“可恨!”
    坊間賊人窺伺,外有屍鬼環繞,他哪裏有餘地去抽身尋藥?
    最痛苦的不是茫然無措,而是希望明明近在咫尺,卻又無能為力。
    這時,屋簷放哨的丁壯猛地呼喊,“官兵!是官兵——!”
    “官兵入坊了!”亢奮的聲音中滿是喜悅。
    ......
    枯立院中的劉濟聽往聞此訊,隻覺恰有一束微光乍然映入他黯淡無望的心湖。
    作為家中長子,他這一生都在循著父親的腳步前行。
    他確實活成了父親希望中的模樣,一個子承父業的捕頭。
    時至今日,劉濟還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真正失去這位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引路人’。
    縱使屍禍困頓於地窖之中苟活,劉濟也始終相信父親的本事會活下來。
    可惜,劉廣利終究是肉體凡胎,今日,需得劉濟自己決斷一回了。
    官兵的消息,為他寂寥的心間帶來了轉機,更帶來了莫名的希冀。
    心頭隻覺火熱地滾燙。
    ‘鏗——’
    劉濟抽出雁翎刀,“官兵入坊,機不可失!”
    “為了活命,還請諸位,隨我拚上一次!”
    他們若是連這屍鬼遊散的外院都出不去,又如何能與官兵碰麵?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場的每個人都是走投無路,皆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不拚一回,又能如何呢?
    總不能指望,軍中袍澤會自己找上門來......
    桌椅板凳、木石、書架,堆放在中門後。
    內院餘下男丁,皆持棍棒、斧、鋤,立於屏護之後,嚴陣以待。
    莫看他們困在內院不出。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人沒有拚死一搏的勇氣和能力。
    隻是賊人誘屍之計,以致外院亡屍了無窮盡,才讓他們提不起勁兒反抗。
    劉濟大喝,“開門——!”
    門栓被係好的繩索一拉,驟然脫落。
    ‘吱呀......’
    門戶大開,內外相望。
    “吼——!”
    屍遂至。
    後宅婦孺家眷,隻能點燃濕材,一個勁兒的扇煙升騰,已盡綿薄之力,隻求那一線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