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賭命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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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與楊玄策各自打量著對方。
一個披的是算不得稀罕的魚鱗鎧,另一個披的卻是更為華美的明光鎧。
單從甲胄的比較,李煜就已經一敗塗地。
倒是他手中器物,令楊玄策瞳孔下意識地一縮,似是頗為吃驚。
任誰在一個小小的衛所百戶手中,瞧見一柄步戰重兵——斬馬刀,都會如此驚異。
既然是李氏旁支,有這等財力倒是不讓人意外。
隻是敢將這等兵刃真正帶上陣的,不是自大,那便是有真本事。
軍中精卒可操使這般重兵久戰者,十不存一。
這般寬厚的刀刃,再加上臂長握柄。
一擊劈下,無所當者。
似這般長度,刃尖揮甩出的力道已經堪比重錘。
一擊之下,刀會斷,槍會折。
便是盾牌,也不敢說一定能擋得下這一擊,否則此兵又何談‘斬馬’?
隻看此兵,便可知此人絕對是名勇將。
而李煜眼中的校尉楊玄策,則是全然一副邋遢模樣。
長久的逃亡經曆,更是讓他眼窩凹陷,神情說不出的憔悴。
吃不好,穿不暖,睡不穩。
這是楊玄策身後遠方三百軍卒的共同真實寫照,也是總兵孫邵良麾下其餘一千五百軍卒之現況。
比起李煜印象中精銳的幽州邊軍甲士,楊玄策這些人,反倒更像是披了甲的野人。
甚至都可以說瘦的有些脫了相。
不止是楊玄策,他身後護衛的十餘騎精卒,亦是如此。
為了取暖,他們外甲下頭的單薄內襯上,還不倫不類地包了幾件大小不一的皮墊取暖。
李煜瞧著有的根本就像是一小塊兔子皮,乃至是一部分狼皮、馬皮。
這些生皮甚至未經硝製,隻是簡單地刮去了油脂,被甲胄擠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他們身上原本赤紅的底衣,現今也髒汙地快要褪了色。
用來裝點門麵的主將親衛尚且如此。
李煜不難想象遠處那隊軍陣,其旌旗招展的表象之下,兵卒又該是怎樣一副慘淡模樣?
隻怕,那陣兵卒正枯站在那遠處,在李煜看不見的地方,搓著雙手取暖也不說定!
實在是耗不下去的楊玄策先開了口。
“李百戶,本校尉便開門見山。”
“高麗之眾已盡陷屍口,西路劉帥主力不幸覆滅,我東路之師遂還師而歸。”
楊玄策揮臂後指。
“弟兄們家鄉盡在於北,本校尉欲領他們北上歸鄉。”
“如今將至冬時,我等亟需一地落腳,還望李百戶能行個方便。”
這語氣,這態度,令李煜心中不喜。
可他也沒什麽可發作的。
隻怕......在楊玄策眼裏,李煜不過是被推出來的傳話筒。
一介百戶,莫非還真能是這撫遠一地之主官?
楊玄策僅有的禮貌,也隻是看在幽州李氏和李煜手中刀兵的份兒上。
李煜不留痕跡地勒了勒韁繩。
胯下戰馬略顯躁動,李煜安撫的同時,有意無意地與後麵壓陣的李銘對視一眼。
李煜霎時有了個法子。
“楊校尉,實不相瞞,撫遠縣亦遭屍害。”
“前後曆經數月,方才僥幸奪還衛城。”
“然縣中坊市,屍鬼依舊,難以禁絕。”
李煜抬手,指向牆上依舊升騰的狼煙,似為佐證。
“不如......楊校尉往西再行五十裏。”
“此地有一沙嶺堡,今已空置,其內存糧足用,工事皆備。”
“足可供諸位久居。”
對這套說辭,楊玄策卻是不為所動。
在撫順關時,他賭了一次。
但此刻,他不可能再去賭第二次。
如今時節,若此人使詐,一去便難再歸。
縱使兩日後得一空堡,缺糧短衣,亦乃死路也!
眼前便有撫遠縣,他何必舍近求遠?
更何況......
“本校尉麾下兵將,不少人的家便在李百戶身後撫遠,歸鄉之情難抑啊!”
“城中縱有屍鬼,兵士們也是要還家的,想必,李百戶也能有所體諒。”
此時此地,他這個校尉若不為兵卒歸鄉之願多做考慮,或許明天,或許今夜,手底下士卒們便要推舉許屯將上位。
亦或是鄭百戶、周百戶......
將統兵,兵裹將,這才是現狀。
反正,楊玄策之意盡顯,那勞什子沙嶺堡,他是不會去的。
李煜默然,目光不斷在楊玄策和遠處軍陣來回打量,似在考量。
精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心懷信念。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將之拒之門外,便意味著阻其歸鄉。
尤其是那營軍當中所謂的撫遠良家子,歸家隻一步之遙,豈能甘心?
若想今日免於刀兵,李煜怕是不退也不成。
他沒有理由拒絕。
校尉楊玄策希望入城避寒,合情合理,甚至合乎‘大順法令’。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還是出自一名校尉。
李煜心念一動。
‘這些東征殘兵,又何嚐不是我所需要的?’
數百邊軍精銳,錯過了這個村,隻怕就沒了這個店。
再不濟,想留下些撫遠良家子,也是問題不大。
貪婪,一度壓過了其他。
“一個時辰後,還是在這兒,我給楊校尉您一個答複。”
“如何?”
李煜謹慎地往後拖了拖,稍留轉圜的餘地。
楊玄策無奈,隻能點頭。
“好!”
他也並不指望麵前一介區區百戶定此大事。
真不知曉,這撫遠衛千戶為何如此膽怯。
可是想了想衛所兵向來都費拉不堪的模樣,楊玄策卻又覺得並不意外。
“一個時辰後,希望李百戶能帶來一個好消息。”
......
“駕——”
“駕!”
兩方調轉馬頭,一方歸城,另一方歸營。
李煜、李銘、張承誌、劉源敬四人齊聚一堂。
“老夫難辨東征真假,但觀其旗號,確是營軍不錯。”
李銘趁機觀察了不少細處,起碼能確定對方的營軍身份。
底袍赤紅,單這一點就不是隨便什麽人能做到的。
李煜隨即交了底,“那校尉楊玄策,意欲進城。”
他看了一眼李銘,繼續道。
“沙嶺堡存糧尚有三千石,我以此欲做推脫,那楊校尉依舊不願。”
“他咬死了想要進城度冬。”
“其言麾下兵卒意欲北歸還鄉,更有撫遠籍貫者,我亦難知其數。”
放他們進城?
“不可......”二人異口同聲道。
張承誌和劉源敬愕然對視,也是雙雙地下意識對此感到抗拒。
劉源敬閉口,朝張承誌點了點頭,將出頭的機會讓給了他。
張承誌抱拳道,“李大人,請佛容易送神難。”
“如今好不容易城中安穩,根本犯不著讓他們進來滅屍。”
“剩下那點兒屍鬼,我們想要殺淨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東市、北坊加起來隻怕也才百餘屍鬼,西市多些,可頂天也就數百具屍鬼。
如今西市數百之屍,又分流散到衙前坊和南坊當中,更是威脅甚少。
屍不成群,在軍伍堂堂大陣麵前,那就是會奔走的一團團爛肉。
拋去其猙獰表象,依靠縣城城垣和衛城高牆,他們有兵卒五百之數,已經是在城中立於不敗之地。
放著安穩局勢不要?何苦自找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