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湖罪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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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麵蒸騰的霧氣中,少年們褪去的衣物如凋零的花瓣散落岸邊。月季染血的素白裙襠在晨風中輕揚,她向侍女低語幾句後轉身離去,背影在霧靄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湖麵霧氣氤氳,少年們的軀體如沉入琥珀的蟲豸,靜默而凝固。自尊與羞恥被剝落殆盡後,他們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馴順——有人機械地掬起泛著晨光的湖水,任由水珠從鎖骨滑落;有人則如歸巢的遊魚般徹底沉入湖底,隻餘幾縷發絲如墨跡般暈染在水麵。
    少男少女們默契地背身相對,盡管相隔數十丈的湖麵霧氣足以遮蔽視線。這種瀕臨絕境仍恪守禮數的姿態,恰似黑暗裏最後搖曳的燭火,微弱卻倔強地劃分著人性與獸性的邊界。
    風少正盯著二當家遠去的背影,後頸的汗毛無端豎起。他忽然意識到整座山寨都浸泡在某種不協調的違和感裏。
    風少正的目光逐一掃過身邊這群同樣命運的少男少女——二十一個。這個冰冷的數字像根淬毒的尖刺,狠狠紮進他的心髒。血靈上人隻需十人。那麽,剩下的十一個...去了哪裏?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自踏入雙魚寨這人間煉獄以來,他確信無疑——除了他們這二十一個“新鮮貨”,寨子裏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孩童身影。那些早於他們被擄來的少年少女,就像被這口巨大的獸巢徹底吞噬,連骨頭渣子都未曾留下。
    其次是二當家與三當家之間的這場爭鬥,絕非尋常江湖恩怨。二人每次交手皆是殺招盡出,仿佛要將多年積怨盡數傾瀉於刀光劍影之中——這般不死不休的架勢,究竟藏著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怨?那這矛盾如此之大的兩位當家,大當家又如何能夠接受二人在一起共事呢?製衡權術嗎?可大當家幾百餘斤的肥碩油膩外貌身形多少與這個詞不太搭邊。
    最後一點,聽聞二當家剛才的話,雙魚湖水似乎有潔身之效,也就是村裏大人們口中常念叨的仙湖。既為仙湖,附近一定會有神仙吧。雙魚湖......莫非是魚仙所在之地?若真有魚仙,為何不見其顯靈解救這些無辜孩童?或許,這一切不過是村裏人為了安撫人心的傳說罷了。然而,雙魚寨的種種詭異現象,又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隨著二當家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岸邊監守的山賊們立刻騷動起來。原先的沉寂被陣陣粗鄙的浪笑與下流的議論打破。女孩子們瞬間被這不懷好意的喧嚷包圍。一些嘍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對著湖中赤身裸體的女孩子們評頭論足,汙言穢語不絕於耳;更有甚者,竟彎腰撿起散落的枯枝,用那肮髒的木棍,試探著伸向水邊女孩們的身體。
    冰冷的湖水仿佛驟然升溫。被觸碰到的女生們發出驚恐的尖叫,一個個慌忙用手臂遮掩胸前和下體,徒勞地在水中蜷縮起身體。極度的恐懼讓她們不自覺地後退躲避,有人慌亂中一腳踏空,踉蹌著跌入深水區。渾濁的湖水立刻嗆入口鼻,她們痛苦地咳嗽著,在水中劇烈撲騰掙紮,臉上盡是絕望。
    看著湖中女孩們因驚恐而更顯狼狽的模樣,岸邊的山賊們愈發得意忘形。那放肆的笑浪陡然拔高,如同禿鷲發現了垂死的獵物,帶著赤裸裸的殘忍與下作的快意,在湖麵上空久久回蕩。
    風少正瞳孔猛地一縮——隻見原本看守他們這群男“貢品”的幾個山賊,此刻竟也按捺不住,帶著令人作嘔的淫笑和口哨聲,急不可耐地撲向了對岸那片混亂。那些汙穢的目光和肆意的調笑,如同附骨之蛆般纏繞著湖中無助的少女們。
    一股熱血瞬間衝上風少正的頭頂,他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傷口裏。然而現實的無力感將他死死釘在原地,連同身後更多虎視眈眈的目光,像冰冷的潭水,瞬間澆熄了他心頭剛剛燃起的微小火苗。
    他痛苦地閉上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此刻的他,不過是另一塊砧板上待宰的魚肉,連掙紮都顯得蒼白可笑。自保已是奢望,遑論救人?那份撕心裂肺的無力感,如同沉重的枷鎖,比身上的鐵鏈更讓他窒息。
    就在風少正陷入深深自責的泥潭,幾乎要被那沉重的無力感吞噬時,幾點冰涼的水花突然濺在了他的臉頰上。
    他猛地回神,視線聚焦,看到近在咫尺的王洛正擔憂地望著他。原來是王洛見他呆立不動,眼神空洞,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便故意加大動作幅度,將湖水潑濺到他臉上,試圖喚醒他。
    “阿正哥,你怎麽了?”王洛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氤氳的水汽中幾乎難以捕捉。
    風少正的目光落在王洛臉上——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此刻毫無遮掩,寫滿了驚懼和依賴。他的視線再往下,是同樣赤裸、單薄而脆弱的少年身軀。是啊,他們也隻不過是半大的孩子。風少正的心猛地一揪,思緒瞬間被拉回到前日——就在王嬸家那個冒著熱氣的浴桶裏,他們還在無憂無慮地嬉笑打鬧,濺起的水花帶著皂莢的清香。而此刻,冰冷的湖水包裹著他們,他們卻成了砧板上待宰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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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少正伸出手,指腹帶著湖水的涼意,輕輕拭去王洛眼角和臉頰上混著水滴的濕潤。他看著王洛那雙澄澈的眼睛,勉強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短暫、幾乎難以察覺的苦笑。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所有的沉重、決絕和對未來的渺茫希望,都凝結在這無聲的動作裏。
    就在風少正與王洛沉浸在無聲的沉重交流中時,一旁的李穆悄無聲息地趟著湖水靠近了。湖水被他分開,蕩開細微的漣漪,映著他凝重的臉龐。
    “你倆與其在這裏互訴衷腸,不如多留心點眼前。”李穆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緊繃感,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的水麵。他伸出食指,點了點身下那片泛著奇異光澤的湖水,“這水……不對勁。”
    風少正被李穆的話語猛地拉回現實,一股遲來的驚異瞬間攫住了他。是啊,即便入伏酷暑,清晨的湖水也該帶著刺骨的涼意,可這雙魚湖的水……卻反常地透著深入骨髓的暖意!這暖意並非溫泉般蒸騰的灼熱,也非柴火燒開的滾燙,而是一種奇異的、仿佛從體內深處悄然彌漫開來的溫熱。它像無聲的暖流,絲絲縷縷地滲透肌膚,融入血脈,讓他恍惚間產生了一種錯覺——並非他浸泡在水中,而是他自身化作了這澄澈湖水的一部分,骨肉都消融在這片溫潤的暖洋裏。
    他猛地低頭,瞳孔微縮。借著逐漸明亮的晨光,他驚駭地發現,身邊每個少年裸露的肌膚上,竟都籠罩著一層極淡、近乎透明的瑩瑩光暈!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細細審視。昨日奔逃沾染的泥濘、汗漬、甚至是經年累月留下的細微塵垢,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的肌膚光潔如玉,細膩得如同初生的嬰孩,在朦朧水汽和微光下,仿佛能透出溫潤的光澤。更令他心顫的是身體內部傳來的感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盈感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卸下了積年累月的無形枷鎖,連呼吸都變得無比順暢。這絕非尋常的清潔!
    “這就是他們說的‘潔身’……”風少正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恍然和更深的困惑。這神奇的效果,印證了山賊的話,卻更添幾分詭異。
    李穆默然感受著身體的變化,那奇異的舒適感與心底沉重的枷鎖形成了刺目的對比。他沒有再看同伴,隻是沉默地、一步步朝著岸邊趟去,身影在朦朧的水霧中顯得有些模糊。水波在他身後輕輕合攏,隻留下一句低語,冰冷而清晰,如同淬毒的銀針投入溫熱的湖心:
    “洗得淨這副皮囊,卻滌不淨這世間的醃臢罪孽。”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冰冷的石塊,沉甸甸地砸進了風少正和王洛的心湖,將片刻的奇異溫暖徹底擊碎。
    風少正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趟水離去的李穆,少年那超越年齡的城府和那句冰冷的話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層層困惑的漣漪。他記憶中那個李家的小霸王、十裏八鄉人盡皆知的紈絝子弟李穆,與眼前這個身影重疊,卻產生了令人不安的割裂感。
    記憶中的李穆,是穿著綾羅綢緞、養尊處優的白淨少爺。可此刻,在晨曦微光和水汽的映照下,李穆裸露的脊背和手臂呈現出一種與記憶截然不同的深麥色,那是一種風吹日曬、長期暴露於田野才能淬煉出的膚色,粗糙而結實,如同經年累月在土裏刨食的農人。這強烈的反差讓風少正的心猛地一沉。
    更刺目的是李穆身上那些無法忽視的印記。就在剛才,當李穆從他身邊走過時,風少正的目光不經意間捕捉到對方左胸前一個奇異的圖案——那絕非自然的胎記!它邊緣清晰、微微凹陷,呈現出一種不規則的焦褐色,像一枚被滾燙烙鐵粗暴按在皮肉上留下的永久印記,在少年光潔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猙獰。
    李穆趟水上岸,水珠順著深麥色的脊背滑落,滴在岸邊的碎石上。他徑直走到那兩名倚靠在樹幹旁的山賊麵前。山賊正貪婪地吮吸著烏黑油亮、幾乎包了漿的煙杆,渾濁的煙霧從他們焦黃的齒縫間噴吐出來,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與焦糊混合的惡臭,彌漫在清晨的空氣裏。
    “我洗完了。”李穆的聲音不高,卻異常平穩,沒有任何諂媚,也聽不出絲毫懼意,像一塊投入泥潭的石頭。
    兩名山賊這才極其不情願地將黏在湖對岸女孩子們身上的、帶著淫邪的目光撕扯回來,像被擾了興致的惡獸。其中一個嘴角還叼著煙嘴,斜睨了李穆一眼,從鼻腔裏哼出一個冰冷的音節:“洗完了就滾邊上去!把衣裳穿好,杵那兒等著!”語氣裏滿是不耐煩。
    另一個更是粗暴,直接伸出沾著煙油和泥汙的髒手,厭惡地狠狠推了李穆一把:“媽的,不長眼的東西!擋著老子看風景了!”力道之大,讓李穆猝不及防地踉蹌了幾步,腳下踩滑的碎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李穆垂下眼瞼,遮住了眸底瞬間閃過的寒芒。他沒有爭辯,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默默地彎腰,撿起地上那堆粗糙的衣物,一件件沉默地往身上套。穿戴間,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仍在湖中的風少正和王洛,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像一道無聲的訊號。有山賊在側虎視眈眈,任何多餘的話語都可能招致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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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李穆“平安”上岸,男生隊伍裏開始有人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挪向岸邊。他們學著李穆的樣子,沉默地、飛快地穿上衣服,然後像受驚的鵪鶉般,默契地、盡可能地縮在李穆身後那片有限的陰影裏,試圖避開山賊的視線,唯恐自己的存在擋住了對方“賞景”的興致,招來無妄的拳腳。
    湖對岸,女孩子們那邊的汙言穢語和浪笑聲終於漸漸稀落下去。一旦有人帶頭上了岸,其餘人便如同得到赦令般,動作之迅捷遠超男生。她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水麵,胡亂地將濕漉漉的衣物往身上套,手指因慌亂和寒冷而顫抖不已,衣帶都係得歪歪扭扭。每個人都恨不得立刻用布料將自己嚴嚴實實裹住,隔絕那令人作嘔的目光,哪怕隻快一秒也好。
    不多時,兩撥人再次被驅趕到一起。冰冷的鐵鏈和腳鐐又一次粗暴地套上手腕腳踝,金屬碰撞的聲響冷酷地宣告著短暫的“自由”結束。山賊敷衍地嗬斥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便像驅趕牲口一樣,押解著這群沉默的“貢品”,沿著來時的山路返回。
    風少正拖著沉重的鐐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隊伍裏。他忍不住仰起頭,刺目的陽光正懸在頭頂,毒辣地炙烤著大地。離正午,大約還有一個時辰的光景。這一路,山賊盯得極緊,前後都有人押送,沒有任何空隙讓他能與身旁的王洛或前方的李穆交流。所有的疑惑、觀察和那渺茫的逃生念頭,都隻能暫時壓在心底,像燒紅的烙鐵般灼燙。
    看來,隻能等回到那間彌漫著黴味和絕望的茅草房,再做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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