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虎噬殘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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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雕花木門在趙剛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麵稀薄的晨光和微涼的空氣。忠義堂內,光線被高窗切割成渾濁的條狀,塵埃在光柱中無聲沉浮。空氣中彌漫著經年不散的沉水香、隱約的血腥味,以及一種更為沉重、仿佛凝固的威壓。
    大當家侯烈那肉山般的身軀並未走向那張高踞堂上的鎏金虎頭椅,反而停在了巨大的紫檀木香案前。案上供奉著一尊麵目模糊的猙獰神像,神像前擺放著一個精巧的銅製沙漏,細沙正無聲流淌。
    侯烈伸出蒲扇般肥厚的手掌,隨意地撫過冰冷的案麵,指腹在光滑的紫檀上留下油膩的印痕。他背對著趙剛,聲音如同從地底深處傳來,沉悶得讓人心頭發慌:
    “趙剛。”
    “大當家。”趙剛強忍著左肩鑽心的疼痛,垂首應道。他刻意拉開兩步距離,玄鐵刀已悄然歸鞘,但刀柄上猙獰的獸首似乎仍在無聲咆哮。
    “你這傷…”侯烈緩緩轉身,嵌在肥肉中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兩點寒芒,像蟄伏巨獸的瞳孔,精準地鎖定在趙剛滲血的肩頭,“是月季那丫頭弄的?”
    趙剛腮幫子一緊,感覺那目光如有實質,刺得傷口更疼了幾分。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金牙在陰影中閃過微光:“二當家鞭法精妙,屬下…一時不察。”
    “嗬…”侯烈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肚腩隨之輕輕震顫。他踱步上前,那龐大的陰影瞬間將趙剛完全籠罩。“不察?我看你是…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的腳步停在趙剛麵前三尺之地,一股混合著濃烈體味和陳年血腥的壓迫感撲麵而來。趙剛感覺呼吸一窒,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肌肉,右手悄然按在了刀柄獸首之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能清晰地看到侯烈脖頸處那青黑色的蠱蟲刺青,此刻正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微微蠕動,仿佛活物。
    “屬下不敢!”趙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隻是二當家對兄弟們太過…嚴苛,湖邊那會兒,不過是教訓個不聽話的賤種,她就要下殺手!兄弟們難免心寒!”
    “心寒?”侯烈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悶雷炸響在空曠的大堂。他猛地踏前一步,那五百斤的體重仿佛引動了地麵的微顫,香案上的沙漏都輕輕晃動了一下。“老子讓你心寒了嗎?!”
    巨大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砸下。趙剛悶哼一聲,左肩傷口瞬間崩裂,鮮血湧出,浸濕了衣甲。他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硬是沒退後半步,但按著刀柄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煉體六階巔峰的威壓,絕非他這四階所能抗衡!
    侯烈的小眼睛眯成兩條危險的細縫,死死盯著趙剛那因劇痛和憤怒而扭曲的臉。他似乎在欣賞趙剛的痛苦掙紮,又像是在評估著什麽。忠義堂內死一般寂靜,隻有沙漏細沙流淌的沙沙聲,如同催命的符咒。
    良久,侯烈身上那股恐怖的威壓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他臉上的怒容瞬間消失,重新堆起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虛假笑意。
    “罷了。”他揮了揮肥厚的手掌,仿佛剛才的雷霆震怒從未發生。“月季那丫頭性子是烈了些,但她做事有分寸,至少…”他目光掃過趙剛肩頭的血跡,意有所指,“比某些管不住手腳、腦子裏隻惦記著油水的蠢貨強。”
    趙剛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侯烈這話,無異於當眾扇他耳光,更是直指他腰間那枚新得的、價值不菲的翡翠貔貅!他下意識地用右手護住腰間,指尖碰到了冰冷的翡翠,那是他屠了整整一個富戶才搶來的寶貝。
    侯烈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他不再理會趙剛,轉身走向那張象征著無上權威的鎏金虎頭椅。沉重的身軀深陷進寬大的椅座,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總壇的令箭…壓得很緊啊。”侯烈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以及更深沉的忌憚。他目光投向神龕龕中那麵目模糊的猙獰神像,又瞥了一眼香案上無聲流淌的沙漏。“血靈上人下月初一親臨…五對童男女…必須是最上等的‘藥引子’。”他每說一句,忠義堂內的空氣就凝滯一分。
    趙剛忍著劇痛和屈辱,垂手侍立。他明白,這才是侯烈單獨叫他回來的真正目的。所謂的“要緊事”,就是再次強調總壇不容置疑的意誌,以及對“貢品”質量的苛求。這既是任務,也是警告——警告他趙剛,也警告月季,在總壇的意誌麵前,任何內鬥都是愚蠢的。
    “月季那邊…”侯烈忽然話鋒一轉,肥碩的手指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她似乎…對總壇,對上人…有些不該有的疑慮?”他看似隨意地說著,目光卻如同最鋒利的鉤子,再次鎖定了趙剛。
    趙剛心中一凜,立刻想起了湖邊月季那句被侯烈打斷的疑問:“那位…會不會其實是…”。他瞬間明白了侯烈的用意——這是要借他的口,坐實月季的“不敬”!他腦中飛速權衡:是趁機落井下石除掉月季?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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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頭,對上侯烈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看到了其中冰冷的審視和不容拒絕的意味。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麽說,侯烈心中早已有了定論。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恨意和算計,沉聲道:“二當家…心思確實比兄弟們深些。湖邊她處置那嘍囉時,話裏話外,對總壇的規矩…似有微詞。屬下愚鈍,當時隻覺得她性子太急。”
    “微詞…”侯烈咀嚼著這兩個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閉上眼,龐大的身軀在虎頭椅的陰影中仿佛一座沉寂的死火山。“心思深…不是什麽壞事。隻要…別深到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別深到忘了誰才是這雙魚寨真正的主子,別深到…忘了總壇刑堂裏那幾根空著的剝皮樁。”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趙剛的耳膜。趙剛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左肩的傷口似乎都凍得麻木了。他知道,這警告,既是給月季的,也是給他趙剛的。
    “是,大當家。”趙剛深深低下頭,掩去眼底翻湧的戾氣。
    “下去吧。”侯烈揮了揮手,仿佛驅趕一隻蒼蠅。“把傷養好。別耽誤了正事。寨裏…需要你這條好用的‘刀’。”他特意強調了“好用”二字。
    趙剛如蒙大赦,卻又感到莫大的屈辱。他強忍著劇痛和滔天的恨意,躬身行禮,一步步退出忠義堂。
    而在幽暗的忠義堂內,侯烈依舊深陷在虎頭椅中,一動不動。他睜開了眼睛,那雙小眼睛裏沒有絲毫情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抬起肥厚的手掌,輕輕拂過扶手上那道深刻的刀痕,指腹感受著金屬冰冷的邊緣。香案上,沙漏的細沙依舊無聲流淌,計算著離那個染血的初一,還有多少時日。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神龕中那尊麵目模糊的猙獰神像上。
    “血靈上人…”他無聲地翕動嘴唇,像最虔誠的信徒,又像最陰冷的毒蛇。忠義堂內,隻有沉水香的煙霧,在死寂的光影中,詭異地繚繞盤旋。
    趙剛忍著肩傷傳來的陣陣鈍痛,腳步沉重地走向忠義堂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每一步都牽扯著左肩被銀簪貫穿的傷口,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鬢角。他隻想快點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威壓之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門環時,身後那如同悶雷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老三,等等。”
    趙剛身形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他極其緩慢地轉過身,臉上強行擠出的恭敬幾乎要碎裂開來:“大當家,您還有吩咐?”
    侯烈依舊深陷在那張巨大的虎頭椅中,陰影將他肥胖的身軀包裹。他那隻肥厚的手隨意地在旁邊案幾上一拂。
    呼!
    一道暗紅色的流光,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瞬間撕裂了忠義堂內凝滯的空氣,直射趙剛麵門!
    趙剛瞳孔驟縮!本能驅使他想躲閃,但左肩的劇痛和內心深處對大當家的恐懼讓他硬生生釘在原地。他低吼一聲,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在千鈞一發之際精準地扣住了那道紅光!
    入手滾燙堅硬!
    那是一枚龍眼大小的丹丸!
    丹丸通體呈現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紅色,比血更稠。更詭異的是,丹丸表麵並非靜止,而是流轉著一層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光暈。這光暈微弱卻凝而不散,如同活物般在暗紅的丹體上緩緩蠕動、呼吸,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極致異香和濃鬱血腥氣的味道,瞬間充斥了趙剛的鼻腔,讓他胃裏一陣翻騰。
    “這是……”趙剛低頭看著掌心這枚妖異的丹藥,滿臉的驚疑不定,眉頭緊鎖。這絕非他見過的任何丹藥!這氣息、這模樣,都透著說不出的邪性!
    “好東西。”侯烈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剛才隻是隨手丟了個果子,“提氣,強筋,壯骨。對你們這些卡在瓶頸上、死活爬不上去的廢物來說,算是難得的機緣了。”他嵌在肥肉裏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著光,像兩簇幽冷的鬼火,直勾勾地盯著趙剛,“我看你這煉體四階也晃蕩好幾年了,連個娘們兒都收拾不了,傳出去…丟的是我雙魚寨的臉!”
    “連個女人都壓製不住,老三,你最近這刀,可是鈍得厲害啊。”侯烈的語氣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
    趙剛的臉瞬間漲紅,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心髒,比肩傷更痛!他死死攥緊了那枚詭異的丹藥,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大當家的話隻強調了效果和對他無能的譏諷,對這丹藥的詭異之處和可能的風險隻字未提!這反而讓趙剛心中警鈴大作——這絕不是什麽正經丹藥!肯定有鬼!
    “不過嘛…”侯烈肥碩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好東西,總要付出點代價。”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黃黑的牙齒在陰影中閃著寒光。“吃不吃,看你自己的造化。別死得太難看就行。”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趙剛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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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價”!“造化”!“別死得太難看”!
    趙剛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這含糊其辭的警告,比明說“有副作用”更令人毛骨悚然!大當家這是在逼他!逼他吃下這枚鬼知道會帶來什麽可怕後果的丹藥!若不吃,下月初一若真因實力不濟出了紕漏,侯烈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送上剝皮樁!他比誰都清楚這位大當家的狠辣無情。
    退路在哪裏?沒有!侯烈看似給了他選擇,實則早已將他逼到了懸崖邊上,左右都是死!
    趙剛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屈辱、憤怒、恐懼和一絲對力量的渴望在他眼中瘋狂交織。最終,所有的掙紮都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暗。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幾乎要將喉嚨撕裂的聲音低吼道:
    “謝…謝大當家賜藥!”
    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的決絕。
    他不再猶豫,更不敢再看侯烈一眼。猛地將掌中那枚妖異的暗紅丹丸塞入口中,連嚼都未嚼,硬生生囫圇咽了下去!
    丹丸入喉的瞬間,一股極其霸道的灼熱猛地炸開!仿佛一團岩漿順著食道滾落,所過之處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詭異的麻痹感。緊接著,一股暴戾無比的氣息在他腹中左衝右突,瞬間衝向他早已受損的左肩!
    “呃啊——!”趙剛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左肩那處貫穿傷仿佛被投入了滾燙的鐵水,皮肉劇烈地蠕動、收縮,傷口邊緣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結痂,而深入骨髓的痛楚卻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攢刺!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更加強大的、卻帶著毀滅氣息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蠻橫地滋生!
    他死死咬著牙關,嘴角溢出暗紅色的血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甚至不敢看自己傷口的變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轉身,幾乎是撞開了忠義堂沉重的木門,踉蹌著衝入了外麵相對明亮的光線中,留下門軸刺耳的吱呀聲在空曠的大堂內回蕩。
    忠義堂內重歸死寂。侯烈肥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裏,閃過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幽光。
    他肥厚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那道深刻的刀痕,感受著金屬冰冷的邊緣。香案上,沙漏的細沙依舊無聲流淌,記錄著時間,也記錄著即將到來的血祭。而那枚被吞下的丹藥,其真正的“代價”,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由趙剛自己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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