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飼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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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少正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喘息卡在喉嚨裏,仿佛從一場溺斃的噩夢中掙脫。柴房內一片死寂的黑暗,隻有冰冷的月光從狹窄的窗欞縫隙吝嗇地擠進來幾縷,在地麵投下幾道慘白的刻痕。午後的酷刑如同烙鐵燙在記憶深處,那蠻橫藥力在經脈中肆虐、撕扯的劇痛感似乎還殘留在每一寸骨縫裏。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沒有預料中幹裂的痛楚,也沒有鐵鏽般的血腥味殘留。
    他猛地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下唇——中午時因劇痛而咬破的地方,此刻竟光滑平整,連一絲微小的痂痕都沒有!仿佛那深刻的傷口從未存在過。
    驚疑瞬間攫住了心髒。他迅速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破舊的衣衫在掙紮中被扯得淩亂不堪,沾滿了汗水和塵土的汙漬,但皮膚之下…那些被藥力衝撞、撕裂般劇痛的部位,此刻竟感覺不到明顯的傷痕。皮膚表麵完好無損,隻有肌肉深處殘留著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酸脹感,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極其劇烈的勞作,而非一場由內而外的摧殘。
    他環顧四周。柴房裏,其他少年們也陸陸續續地醒來,動作遲緩,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壓抑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漸漸取代了午後的死寂。有人茫然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胸口,臉上是同樣的驚疑不定。
    “阿正哥…”王洛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敢置信的虛弱,“我…我不餓?一點…一點都不餓?”
    這句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在少年們心中激起漣漪。風少正凝神感受——腹中空空如也,按照常理,從正午到現在深夜,早該饑腸轆轆,胃裏火燒火燎。但此刻,胃囊卻異常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饑餓感傳來!仿佛身體被強行塞入了一種代替食物的東西,維持著最低限度的運轉。
    “我也是…”另一個角落傳來沙啞的回應。
    “我也是,一點不餓…”
    “可…可喉嚨裏那股味兒…”有人捂著嘴,聲音悶悶的,帶著厭惡,“…像生吞了血塊,又腥又甜…”
    柴房裏頓時響起一片幹嘔和清喉嚨的聲音。是的,那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異香與血腥的詭異氣味,如同附骨之蛆,頑固地盤踞在每個人的口腔和喉嚨深處,隨著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提醒著他們吞下了什麽。這氣味成了丹藥留下的唯一、也是最令人作嘔的證據——證明那場酷刑並非幻覺,證明他們的身體確實被某種東西強行“滌蕩”過。
    風少正的心沉了下去。不餓…傷口快速愈合…卻殘留著如此濃重的血腥氣。這“滌塵丹”的效果,詭異得遠超想象。它似乎在強行改造他們的身體,剝奪了某些作為“人”的基本需求比如饑餓),卻又留下了如此鮮明的、非人的印記。這絕不是恩賜,更像是某種…飼養前的準備。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了王洛和李穆的位置。王洛蜷縮著,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李穆則已經坐起,背靠著冰冷的泥牆,陰影中隻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條和那雙在黑暗中異常沉靜的眸子。
    風少正挪動身體,靠近他們,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剩下氣流:“感覺如何?”
    “死不了。”李穆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那股勁兒…還在骨頭裏竄,隻是沒那麽要命了。”他頓了頓,補充道,“身體…有點不對勁。”
    王洛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哭腔:“阿正哥,我真的一點都不餓!可這嗓子裏的味兒…太難受了…”
    “忍。”風少正言簡意賅,一個音節卻包含了所有告誡和決心。“別表現出來。記住,我們現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越‘幹淨’、越‘聽話’,他們越滿意,我們才越有機會。”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投向李穆,尋求確認。
    李穆沉默片刻,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那動作幾乎看不見,但風少正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認同。
    就在這時,風少正敏銳地捕捉到柴房另一側角落投來的視線。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陳溪。她靠著牆壁坐著,同樣已經醒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像沉靜的湖水,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這邊。沒有驚惶,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清醒和等待。
    風少正沒有言語,隻是朝著陳溪的方向,極其輕微、卻又無比鄭重地點了一下頭。目光交匯的刹那,傳遞的隻有無聲的信息:忍耐,等待,保存實力,伺機而動。
    陳溪接收到了。她也微微頷首,動作幅度比風少正的更小,隨即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頭,將自己更深地融入角落的陰影之中。一切盡在不言中。
    柴房裏再次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少年們或躺或坐,在黑暗中舔舐著無形的傷口,忍受著喉嚨裏揮之不去的血腥。月光在冰冷的地麵上緩緩移動,如同死神的沙漏,無聲地計算著流逝的分秒。
    柴房的死寂隻是雙魚寨夜幕下的一個微小角落。整個山寨,正被一種狂熱而壓抑的氣氛籠罩,為迎接那個“上人”進行著夜以繼日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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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寨中央,巨大的廣場此刻燈火通明。數十支鬆脂火把插在四周,熊熊燃燒,將廣場照得亮如白晝,也驅不散那濃重的血腥味和祭壇本身的陰冷氣息。巨大的、以粗糙黑石壘砌的祭壇,此刻正被數十名山賊和抓來的工匠奮力清理修繕。
    “快!手腳麻利點!”一個滿臉橫肉的小頭目揮舞著皮鞭,抽在動作稍慢的工匠背上,發出清脆的爆響,“上人下月初一就要駕臨!這些醃臢玩意兒必須清理幹淨!”
    祭壇表麵,積攢了近一年的雜物和風幹的肉塊被粗暴地鏟除、丟棄。那些肉塊形狀怪異,散發著難以形容的腐臭,被隨意地掃到一邊,堆積成小山。工匠們臉色慘白,汗流浹背,在皮鞭和刀劍的威逼下拚命勞作,不敢有絲毫懈怠。叮叮當當的敲打聲、粗魯的嗬斥聲、沉重的搬運聲在廣場上回蕩,形成一首詭異而緊張的夜曲。祭壇邊緣一些模糊不清的暗紅色古老符文,在火光下若隱若現,仿佛渴望著新鮮血液的澆灌。
    在山寨最深處,大當家侯烈那間守衛森嚴的居室內,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線和喧囂。他並非坐在普通的椅子上,而是一張巨大無比、仿佛由整塊陰沉木雕成的特製“王座”上。王座扶手和靠背都包裹著厚厚的軟墊,以承受他那五百斤的恐怖體重。此刻,他並非沉睡,而是癱靠在椅中,雙目緊閉,進行著某種深沉的冥想。
    詭異的是,即便他紋絲不動,肥碩的身體卻在微微起伏,皮膚之下,一道道暗紅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流轉、閃爍,時明時滅。那紅光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灼熱和血腥氣,每一次明滅,都仿佛有低沉的心跳聲在房間內共振,空氣都變得粘稠而壓抑。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比白天在湖邊時更加深不可測,仿佛一頭正在積蓄力量、即將擇人而噬的血色凶獸。
    而在幽靜的西廂,二當家月季的閨閣內,氣氛卻截然不同。她沒有點燈,隻借著窗外慘淡的月光。她坐在梳妝台前,手中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枚小巧玲瓏、卻異常沉重的金鎖——她的本命鎖。鎖身雕刻著繁複的纏枝花紋,鎖扣處磨損得厲害,顯然曾被長期貼身佩戴。她纖細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用雪白的絲帕一遍遍擦拭著鎖身,仿佛要擦去上麵看不見的塵埃和血汙。
    她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朱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對誰傾訴,又像是在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隻能捕捉到幾個破碎的音節:“…娘…鎖…花花…” 每一次擦拭,她眼中那慣常的冰冷和狠厲都淡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疲憊和掙紮。門外,四名侍女一反常態地沒有貼身伺候,而是垂手肅立在緊閉的門外,如同四尊沒有生命的雕像,靜靜地等待著門內主人可能發出的任何指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另一處奢華的院落裏,則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三當家趙剛赤著上身,精壯的身軀在燭光下泛著汗水和不正常的潮紅。他白天吞下的那枚詭異丹藥帶來的暴戾藥力,並未被他用於衝擊煉體四階的瓶頸,反而盡數化作了此刻燃燒的欲火。他雙目赤紅,呼吸粗重如牛喘,正將一名衣衫半解、驚恐尖叫的小妾死死按在鋪著錦被的榻上。
    “哈哈哈!痛快!”趙剛發出一陣狂野的大笑,聲音因亢奮而嘶啞,他感覺體內那股蠻橫的力量在橫衝直撞,帶來一種近乎毀滅般的快感,仿佛隻有通過這種最原始的宣泄,才能壓製住丹藥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暴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代價的恐懼。女人的哭喊和求饒聲被他粗暴地打斷,整個院落都回蕩著他野獸般的喘息和放縱的嘶吼。
    夜更深了。雙魚寨如同一頭匍匐在群山陰影下的巨獸,它的心髒在狂熱地跳動,它的爪牙在瘋狂地準備,它的頭腦在積蓄著恐怖的力量,它的幾顆獠牙則在各自的深淵裏沉浮掙紮。而在最邊緣、最肮髒的柴房裏,二十一個被“滌蕩”過的少年,在血腥味的縈繞和身體詭異的寂靜中,默默計算著那九天之後,不知是生是死的期限。冰冷的月光,無聲地流淌過祭壇邊緣新打磨出的棱角,也流淌過柴房窗欞縫隙中少年們驚惶而堅定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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