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淵烙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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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矛尖帶著死亡的氣息刺破水麵,直指風少正痙攣起伏的胸口!王洛目眥欲裂,嘶吼著撲過去想擋,卻被水流絆住踉蹌。李穆眼中厲色一閃,肌肉繃緊如鋼弦,正準備強行撞開那致命的長矛——
    “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聲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岸邊的喧囂。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那凶神惡煞的守衛動作猛地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聲音來處。
    一名身著素青侍女服的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岸邊。她身姿筆挺,麵容清秀卻毫無表情,如同上好的白瓷,唯有一雙眼睛,冷得像深潭底下的寒冰,此刻正平靜無波地掃過混亂的湖麵,最終定格在持矛的守衛臉上。她袖口繡著兩朵銀線勾勒的、含苞待放的月季花苞,針腳細密,無聲地昭示著身份——二當家月季的貼身侍女。
    “二當家有令,”侍女的聲音毫無起伏,像在念誦冰冷的公文,“此人,由我帶走。”她的指尖輕輕一點,正是水中痛苦抽搐的風少正。
    守衛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握著矛杆的手青筋暴起,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幹涉極度不滿,但看著侍女袖口那象征月季權威的銀色花苞,終究沒敢再動,悻悻地收回了長矛,嘴裏低低罵了一句。
    侍女的目光轉向李穆:“你,攙扶他上岸。”命令簡潔,不容置喙。
    李穆深麥色的臉龐在冰冷湖水和岸上目光的雙重逼視下顯得更加緊繃。他沒有任何遲疑,手臂用力,幾乎是將癱軟的風少正半拖半抱地弄上了岸。風少正一離開湖水,身體篩糠般抖得更厲害,皮膚下青筋的搏動清晰可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濃重的血腥氣從他口鼻間不斷逸散出來,混雜著湖水蒸騰出的暖腥味,令人作嘔。
    “姐姐!”王洛濕淋淋地爬上岸,焦急地想撲到風少正身邊,“讓我跟著阿正哥!我能照顧他!”
    侍女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針,瞬間釘在王洛身上。“規矩,就是規矩。”她唇齒間吐出的話語沒有一絲溫度,“潔身未完,餘者繼續。潔身完畢,即刻返回柴房待命。違令者……”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剛才那個持矛的守衛,後者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自有處置。”她沒有說後果,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之意。
    王洛被那眼神凍在原地,嘴唇哆嗦著,想說的話全堵在喉嚨裏,隻能眼睜睜看著李穆吃力地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風少正。風少正的身體軟得像一攤爛泥,雙腿無力地拖在地上,在粗糙的湖灘上劃出兩道濕痕。
    侍女不再看任何人,轉身,邁著細碎卻極快的步子,引著李穆和風少正走向通往山寨更深處的岔路。她素青的背影在繚繞的水霧中漸行漸遠,像一道通往未知深淵的引魂幡。
    岸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守衛們麵麵相覷,似乎想從對方臉上找到一點解釋或指令,最終也隻是煩躁地揮揮手,將鞭子抽得更響:“看什麽看!都他媽下去!洗幹淨了滾回去!”
    女生們被粗暴地重新驅趕下水。汙言穢語再次響起,隻是比之前多了幾分壓抑的驚疑和不安。西岸那幾個山賊也失去了調笑的興致,眼神閃爍地瞟著侍女離去的方向。
    王洛失魂落魄地站在齊腰深的冷水裏,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死死盯著風少正和李穆消失的岔路口,隻覺得那幽深的小徑盡頭,彌漫著比湖水更刺骨的寒意。
    “阿正哥……”他喃喃自語,聲音被水波吞沒。剛才侍女掃過守衛那一眼,如同冰錐刺入他心底——二當家的人,看守衛的眼神,竟也像在看一件隨時可以丟棄的工具。
    李穆架著風少正,每一步都異常沉重。風少正的身體滾燙,每一次無意識的抽搐都帶著巨大的力量,若非李穆筋骨遠超常人,幾乎難以架穩。濃烈的血腥氣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內髒正在燃燒的焦糊味不斷從風少正口鼻間噴出,縈繞在兩人周圍。
    侍女在前方引路,步履輕盈無聲,素青的裙裾在晨風中紋絲不動。她的背影如同一尊行走的玉雕,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窺探。然而,李穆敏銳地捕捉到,在她經過一處回廊拐角,視線被一根廊柱短暫遮擋的瞬間,她那一直微微低垂的頭顱,極其迅速而隱蔽地側偏了不到半寸的角度。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冰線,極其精準地掃過風少正劇烈起伏的胸口,以及脖頸上虯結搏動的青筋。那眼神裏沒有關切,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冰冷的審視和評估,像是在檢查一件即將交付的、卻突然出現了瑕疵的貨物。
    隻一瞬,她的頭便重新擺正,恢複了那毫無表情的儀態,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隻是李穆的錯覺。
    但李穆知道不是。他扶著風少正滾燙身體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在侍女袖口那銀線繡成的月季花苞上,那冰冷的銀線圖案,此刻像毒蛇的獠牙般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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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深的小徑在前方拐了個彎,通向一片守衛森嚴、門口懸掛著猙獰獸頭門環的院落。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門扉投下的陰影裏。李穆拖著風少正,一步步踏入那陰影之中,身後的天光仿佛被徹底截斷,隻留下濃得化不開的、帶著血腥氣的冰冷。
    侍女引著李穆和幾乎昏迷的風少正踏入那扇懸掛猙獰獸頭的院門,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瞬間裹挾而來——那是千百種草藥混合熬煮後特有的、近乎腐爛的苦澀,其中又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甜膩到發腥的血氣。這氣味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幾乎讓人窒息。
    庭院深深,青石板鋪就的地縫裏頑強地鑽出幾叢枯黃的雜草,在白晝的天光下也顯得了無生氣。三間青磚瓦房沉默地立在院中,門窗緊閉,唯有最中間那間的雕花木門半開著,像一張無聲邀請又或是吞噬的嘴。
    侍女步履未停,徑直走向中間那扇門。門內光線昏暗,如同一個巨大陰影的腔室。隻有一張長條木案擺在最深處,案上燃著一盞孤零零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粘稠的藥氣中吃力地跳躍著,將室內器物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一個身形佝僂佝僂、瘦骨嶙峋的老嫗背對著門口,正佝僂著身子,在案上鼓搗著一些看不清的物事。她布滿老人斑的手枯槁如雞爪,指甲縫裏嵌著黑褐色的汙垢,每次動作都帶起一陣令人牙酸的、類似金屬刮擦骨骼的細微聲響。
    “啞婆。”侍女在門檻前停下腳步,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二當家讓您看看。”
    老嫗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直到侍女說完,她才極其緩慢地、以一種非人的僵硬姿態,一格一格地扭過頭來。她的臉上蒙著一塊洗得發黃、邊緣磨損的粗布,隻露出一雙眼睛——渾濁得像蒙了厚厚塵垢的玻璃珠,瞳孔邊緣泛著詭異的灰白色,幾乎與眼白融為一體。那目光毫無焦點地掃過侍女,最後落在李穆架著的風少正身上。
    她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聲響,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伸出那隻枯爪般的手,朝屋子中央冰冷的地麵一指。
    意思再明白不過。
    李穆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那老嫗的目光掃過他時,他感覺自己像被一具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屍體盯著。但他別無選擇,隻能咬緊牙關,半拖半抱地將風少正挪到屋子中央,小心翼翼地將他平放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風少正的身體接觸到冰冷的地麵,猛地一陣劇烈痙攣,喉嚨裏嗬嗬作響,嘴角又溢出帶著血絲的涎水。他的皮膚依舊滾燙赤紅,皮膚下青筋搏動得更加狂亂,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活物在皮下遊走。一股更濃鬱的、混雜著焦糊與血腥的氣味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啞婆佝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移動到風少正身邊。她蹲下身,那蒙著粗布的臉湊得極近,幾乎要貼到風少正起伏的胸口。渾濁的眼睛湊近了觀察風少正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皮膚下不正常的湧動,喉嚨裏再次發出那種漏氣般的嗬嗬聲。
    突然,她伸出枯爪,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戳向風少正鎖骨下方一處劇烈搏動的血管!
    “呃啊——!”風少正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原本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身體像被扔進滾油般猛地向上弓起!一股灼熱的氣流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從他口鼻間噴湧而出,夾雜著星星點點的血沫!那氣流熾熱異常,瞬間將啞婆蒙臉的粗布吹得向後翻飛,露出下麵幹癟得如同骷髏般的下半張臉,以及嘴角一絲極其詭異的、仿佛凝固了的笑容。
    更駭人的是,風少正的皮膚之下,那搏動的青筋深處,竟猛地透出一層極其稀薄、卻清晰可見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光芒!這光芒一閃即逝,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暴戾和不祥!
    啞婆那渾濁的、灰白色的眼珠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其細微地轉動了一下。她喉嚨裏的嗬嗬聲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仿佛金屬摩擦的興奮!她猛地收回手指,那枯瘦的指尖上,赫然沾著一滴極其粘稠、顏色深得發黑的血液!她毫不在意地將這滴血湊到自己蒙麵布下,似乎在嗅聞,喉嚨裏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怪異。
    李穆死死盯著啞婆的動作,身體繃得如同拉滿即將斷裂的弓弦。他看到風少正噴出的灼熱氣流,看到那瞬間透體而出的血光,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這絕不是尋常的病症!這老嫗也不是在治病!
    “他怎麽樣?”侍女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她的目光也落在啞婆指尖那滴黑血上,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啞婆猛地轉頭,那雙渾濁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侍女,喉嚨裏發出一連串更加急促、更加尖銳的嗬嗬聲,同時枯爪般的手飛快地比劃了幾個極其複雜、帶著古老巫祝意味的手勢。她的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充滿了一種病態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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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靜靜地聽著,看著。她那張瓷白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解讀一串與己無關的密碼。直到啞婆的動作停下來,激動地指著地上再次陷入劇烈抽搐、口鼻溢血的風少正,喉嚨裏發出威脅般的低吼。
    侍女才緩緩開口,聲音如同冰淩撞擊:“你的意思是,他的‘氣’太烈,‘藥’沒化開,反噬了經脈?而且……‘底子’被‘藥’燒出了異相?”她每一個詞都咬得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現在強行壓製,可能會徹底廢掉這具‘藥引’,甚至直接‘燒’死?”
    啞婆用力點頭,枯爪指向風少正,又做了一個“扼殺”的動作,喉嚨裏的聲音充滿殘忍的快意。
    侍女的目光終於完全落在風少正身上。那雙冰冷的、如同深潭寒冰的眸子裏,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痛苦抽搐的身影,以及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暴戾不祥的血光殘餘。她的眼神深處,沒有任何憐憫或猶豫,隻有一種極其純粹的、近乎冷酷的權衡。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即將完成、卻突然出現致命裂痕的器物。
    她沉默了足有三息時間。庭院裏死寂一片,隻有風少正壓抑的痛苦喘息和啞婆喉嚨裏殘留的興奮嗬嗬聲。藥氣混合血腥的氣息濃得幾乎凝固。
    終於,侍女紅唇輕啟,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冰冷,像宣判的鍘刀落下:
    “既然如此,那就……按‘正事’的規矩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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