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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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刻鍾前,二當家徹底離開啞婆院落時,月季那雙看似平靜無波的眸子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掠過。她強大的感知力如同無形的蛛網,早已悄然籠罩著這個小院。就在她話音出口的刹那,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院門外守衛中,有兩道氣息驟然變得急促而隱蔽,緊接著便是極其輕微、卻瞞不過她耳力的腳步聲,一左一右,朝著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迅速遠去,如同受驚的老鼠鑽回陰暗的洞穴。
一個,是通往忠義堂的方向——大當家侯烈的巢穴。
另一個,則是通往西側奢靡院落——三當家趙剛的狗窩。
月季心中了然,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帶著無盡的嘲諷。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兩個報信侍衛此刻的模樣:一個必定是戰戰兢兢,如同捧著燙手山芋;另一個則可能帶著幾分邀功的急切。她方才那番“調教刺頭、殺雞儆猴”的宣言,此刻想必已經飛快地傳到了那兩人的耳中。
而此時月季的侍女躬身退下,輕輕拉上紙門,隔絕了外界的聲響,也隔絕了可能的窺探。偏房內隻剩下三人:立於窗前的月季,癱在竹席上氣息奄奄的風少正,以及跪坐於蒲團、低眉垂目的李穆。沉水香的煙霧在寂靜中緩緩升騰,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月季緩緩轉過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柄手術刀,先在風少正慘白的臉上停留片刻——少年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唇角的血沫已經凝結成暗紅的痂,唯有那雙半睜的眼睛裏,還頑強地透著一絲微弱的光亮,混雜著痛苦、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她的視線隨即落在李穆身上。少年跪坐的姿態看似馴服,但那低垂頭顱下,深麥色的脖頸線條繃緊如弓弦,肩膀的肌肉在粗布衣衫下微微隆起,透著一股蓄勢待發的力量感,與表麵的順從形成強烈的反差。
月季的唇角勾起一絲近乎玩味的弧度,她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清冷得不帶絲毫情感,直接點向李穆:
“你是屠千山的人?”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穆緊繃的身體上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漣漪。他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瞬,隨即又恢複了那種磐石般的沉默。他沒有抬頭,但月季知道,他聽到了。
“千山礦脈的奴隸印記,燒得倒是挺‘別致’。”月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李穆單薄的衣衫,落在他左胸前那焦褐色的烙印上,“隔著湖水和霧氣都看得清。”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卻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屠千山那邊,”月季踱步到矮幾旁,指尖隨意地劃過光滑的桌麵,“雖說跟我們雙魚寨隻隔了幾個山頭,也常有小摩擦,但總歸維持著點到為止的‘體麵’。”她停住腳步,目光重新鎖住李穆低垂的頭頂,“如果你現在想回去,我可以派人送你出寨,回到屠千山的地界。就當……給屠礦主一個麵子。”
月季拋出了橄欖枝,也點明了利害。她的話裏話外透著一個意思:雙魚寨暫時不想因為一個“逃奴”就和屠千山撕破臉皮,尤其在這個即將獻祭的關鍵時刻。
竹席上的風少正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李穆的方向。這個信息對他而言衝擊不小——李穆竟然和另一個勢力龐大的礦主有關?而且還是……奴隸?
李穆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小,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不必。”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透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屠千山的地牢……雙魚寨的祭壇……”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是滾燙的鐵塊,“橫豎都是死。就不必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拒絕得幹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種對自身命運的漠然。
月季的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詫異,隨即又被更深的好奇所取代。她微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李穆。這個少年,明明年紀不大,身上卻有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看透生死的蒼涼和決絕。她確實疑惑——屠千山的礦場,守衛森嚴,尤其對於有印記的奴隸,管理更是如同鐵桶。他是怎麽逃出來的?那過程想必是九死一生,充滿了血腥和絕望。能逃出屠千山的魔掌,本身就說明他絕非等閑之輩。那麽,他拒絕離開,是真的覺得無處可逃?還是……另有所圖?
但月季沒有問。正如她之前所想,她絲毫不關心。一個奴隸的逃亡史,於她而言,不過是一段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她關心的,是眼前這兩個人此刻的狀態和可能的用處。
她的目光在李穆身上逡巡片刻,像是要將他從裏到外看透。
“倒是有點意思。”月季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你這身體……雖然破爛不堪,但筋骨深處,似乎已經有了煉體的痕跡?像是強行打通的,根基虛浮得很,但……痕跡就是痕跡。”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點破一個秘密,“能在屠千山那種地方活下來,還能摸到煉體的門檻,有點運氣,也有點……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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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的身體在李穆的身體在“煉體痕跡”這個詞出口的刹那,猛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但跪坐的姿勢顯得更加僵硬。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將頭垂得更低,陰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
月季的目光從李穆身上移開,落在了竹席上氣息奄奄的風少正身上。相較於李穆那帶著奴隸印記和煉體痕跡的“破敗根基”,風少正的情況讓她更加難以捉摸。
“至於你……”月季走到風少正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她戴著薄紗手套的指尖,隔著一層輕紗,輕輕點在風少正的手腕脈搏處——那裏之前因為掙紮而被鐵鏈磨破,此刻傷口竟然已經結痂,新生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粉色,愈合速度遠超常人。“吞了‘滌塵丹’,沒爆體而亡,反而引出了些古怪的異相,差點把自己燒成廢渣。用了我的‘寒髓丹’,居然硬生生扛住了冰火兩重天,把藥力強行壓了下去……”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感受風少正體內那微弱卻異常堅韌的脈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明明是個沒半點根基的鄉村野小子,這身體……倒像個篩子,又像個泥潭,吞得下霸道的藥力,化不開也散不盡,卻偏偏又死不了。”月季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困惑和探究,“說你是廢體,你這命又硬得像石頭。說你有古怪……卻又看不透哪裏古怪。”
她收回手指,看著指尖薄紗上沾染的一點點風少正手腕傷口處的血痂印記,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仿佛那是什麽汙穢之物。
風少正艱難地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氣音:“我……我……”
“閉嘴。”月季冷冷打斷他,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剛才觸碰過風少正的手套指尖,“我沒興趣聽你的遺言或者解釋。”
她將髒了的絲帕隨手丟在矮幾上,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一個身負礦場印記、藏著煉體痕跡的逃奴。一個體質古怪、命硬得離譜的‘廢體’。”月季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清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現在,你們兩個‘刺頭’告訴我,是打算繼續‘不安分’地找死,還是……學聰明點?”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風少正蒼白的臉上,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又似乎隻是在宣告一種掌控。偏房內,沉水香的氣息變得濃重,無聲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壓下。風少正隻覺得胸口那剛剛被壓下的灼痛似乎又隱隱有複蘇的跡象,而李穆,則在陰影中攥緊了藏於袖中的拳頭。
月季冰冷的目光掃過風少正蒼白的麵容和李穆低垂的頭顱,聲音如同寒潭深水,不起波瀾:
“收起你們那點可笑的小聰明。你們那點想逃的心思,以為瞞得過誰?”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袖口的銀線月季紋,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
“當然,你們的死活,我其實並不在意。若能真逃出生天,那也算你們的造化。”
她的視線仿佛穿透了牆壁,落在更遙遠、更血腥的祭壇之上。
“在我眼裏,最終隻需湊夠十人——十個活著的、幹淨的‘貢品’,便足以向大當家交差,也足以應付那位血靈上人。”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示:
“隻是,別以為雙魚寨是你們能輕易揣度的地方。這裏的複雜,遠超你們這些井底之蛙的想象。”
月季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幾乎能凍結空氣:
“若沒有必死的覺悟,我勸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有時候,”她的眼神銳利如刀,“死亡反而是最簡單的解脫。”
李穆聽完月季的話,頭顱依舊低垂,但那深麥色的脖頸線條卻繃得筆直。短暫的沉默在沉水香的煙霧中彌漫,他像是在權衡月季話語中每一個冰冷的縫隙。片刻後,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壓抑著情緒的眼睛此刻竟異常銳利,如同鎖定了獵物的鷹隼,直直射向月季,聲音低沉而清晰地拋出了一個讓月季瞳孔驟縮的問題:
“說吧,讓我們怎麽幫你?”
幾乎在李穆話音落下的同時,竹席上氣息奄奄的風少正,仿佛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艱難地翕動染血的嘴唇,嘶啞卻無比清晰地擠出四個字,如同投入死水的驚雷:
“以…下…克…上!”
這四個字,不再是模糊的反抗宣言,而是赤裸裸的交易信號!它在說:我們看到你了!看到你對侯烈那龐身軀之下潛藏的厭惡,看到你對血靈上人那未知掌控的深深忌憚!我們不是要逃出你的掌心,而是要成為你手中那柄“以下克上”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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