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與蛇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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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的目光在風少正蒼白的麵容和李穆低垂的頭顱間流轉,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些,如同觀賞籠中掙紮的困獸。
“嗬,”她輕笑出聲,聲音在沉水香的氤氳中帶著一絲冰冷的愉悅,“前前後後也送進來不少‘貢品’了,像你們倆這麽…有意思的小家夥,倒還是頭一遭。”她刻意停頓,指尖無意識地把玩著袖口銀線繡成的月季花瓣,“行啊,本當家難得起了興致,陪你們玩玩這場遊戲也無妨。”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那雙清冷的眸子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刺向兩人:
“但記住了,遊戲輸了,代價可不是一句‘死’那麽簡單。剝皮樁上晾三日,還是喂了血蠱池…那滋味,你們最好有那個‘福氣’撐得住。”
她不再看兩人的反應,仿佛隻是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素手微抬,侍立門外的侍女無聲地滑入門內,垂首聽命。
“送他們回柴房。”月季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平淡無波的命令式腔調,“路上該怎麽做,你清楚。”
侍女躬身應是,動作利落地走向兩人。她甚至沒有多看癱在地上的風少正一眼,隻是對著李穆微一頷首,示意他扶起同伴。
“最後一句,”月季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耳語,卻清晰地釘入兩人的腦海,“不該說的話,不該有的心思,最好爛在肚子裏,爛到骨頭縫裏去。管不住嘴的下場,比死在湖邊更難看。”她的目光掃過李穆左胸的位置,又掠過風少正虛弱的身軀,意有所指。
“需要的時候,我自會派人找你們。”她紅唇微啟,吐出最後的警告,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在那之前,夾緊尾巴,安分當你們的‘藥引子’。若是自己找死,冒了頭,哼,死得…隻會比旁人更快。”
侍女不再耽擱,示意李穆架起風少正。李穆沉默地照做,手臂用力,將幾乎脫力的同伴半拖半抱起來。風少正的雙腳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兩人在侍女的“護送”下,如同兩件被檢驗過的物品,重新被押送回那間彌漫著黴味和絕望的柴房。沉重的木門在身後“哐當”一聲關閉,隔絕了那間精致偏房裏最後一點沉水香的冷冽氣息,也隔絕了月季那道如同深淵般莫測的目光。
柴房內渾濁的空氣和黑暗瞬間將他們吞沒。門栓落下的鈍響,像是宣告他們再次回到了起點——一個被標記、被觀察、前途未卜的囚籠。
夜半將近,門栓落下的餘音在死寂的柴房裏震蕩,如同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口。
王洛幾乎是立刻撲了過來,借著門縫最後一點微弱的天光,他看到風少正慘白的臉和虛脫般的狀態,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阿正哥!你…你怎麽了?”他想伸手去扶,卻被李穆一個眼神釘在原地。李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沉默地將風少正扶到角落的幹草堆上,讓他緩緩躺下。
柴房裏其他醒著的少年紛紛投來驚疑不定的目光,但沒人敢出聲詢問。空氣中彌漫著殘留的血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壓抑。
李穆安置好風少正,這才直起身,深麥色的臉龐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冷硬。他掃了一眼柴房內,目光銳利如刀,帶著無形的警告。那些探尋的視線立刻畏縮地收了回去。
“死不了。”李穆的聲音低沉沙啞,是對王洛的回答,也像是對整個柴房的宣告。他走到風少正身邊坐下,背靠著冰冷的泥牆,閉目養神。但緊繃的肌肉線條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內心並非表麵那般平靜。
王洛蹲在風少正身邊,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和唇邊幹涸的血跡,急得眼圈發紅,卻又不敢再問,隻能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
風少正躺在粗糙的幹草上,意識在劇痛後的虛脫和月季那番話帶來的冰冷衝擊中沉沉浮浮。喉嚨裏那股丹藥的異香和血腥味混合著柴房的黴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身體深處,“滌塵丹”的殘餘藥力如同蟄伏的岩漿,在“寒髓丹”的壓製下暫時平靜,卻留下無處不在的酸脹和隱痛。月季的話像淬毒的冰針,反複刺穿著他的神經——“遊戲”、“代價”、“爛在肚子裏”、“別冒頭”……
一線生機?風少正在心底苦笑。那更像是在萬丈深淵的峭壁上,被一條淬毒的絲線懸著,而握著線頭的人,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掙紮。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甚至比死亡更甚。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對上王洛滿是擔憂的淚眼,又看到旁邊李穆在陰影中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側臉。李穆緊閉的雙眼下,眼睫微微顫動,不知是在調息,還是在思考月季話語中每一個危險的縫隙。
柴房外,隱約傳來守衛換崗時低沉的交談和鐵甲碰撞的聲響。月光吝嗇地從高窗的縫隙漏下幾縷,在地麵投下幾道慘白冰冷的刻痕,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刃。
活下去。無論代價是什麽,無論前路如何黑暗扭曲,活下去,才有那麽一絲渺茫的可能,去看清這“遊戲”的棋盤,甚至…去觸碰那根毒線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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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少正重新閉上眼,將所有的恐懼、痛楚和那剛剛萌芽的、名為“以下克上”的瘋狂念頭,死死壓在靈魂的最深處,如同月季命令的那樣——爛在肚子裏。他需要休息,需要積攢哪怕一絲一毫的氣力,去迎接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召喚,或者,更可能到來的滅頂之災。黑暗的柴房裏,隻剩下少年們壓抑的呼吸,和窗外山風嗚咽著掠過樹梢的聲音,如同亡魂的低語,在寂靜中久久回蕩。
柴房內彌漫著幹草、塵土和若有若無血腥氣混合的味道。月光透過高窗的縫隙,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冰冷的光柱,勉強勾勒出人形的輪廓。大多數少年在極度的疲憊和恐懼中沉沉睡去,間或發出幾聲不安的囈語或抽泣。
在離門最遠的、最深的陰影角落裏,四個人影幾乎蜷縮在一起,呼吸放得極輕。風少正靠牆坐著,臉色在月光下依舊顯得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幾分沉靜。李穆抱臂坐在他旁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王洛緊挨著風少正,身體還殘留著白天的驚悸,微微發抖。陳溪則坐在稍外側,背對著他們,仿佛在假寐,實則耳朵敏銳地捕捉著柴房內外任何細微的聲響。
沒有人說話。關於風少正和李穆被帶走後發生了什麽,兩人隻字未提。王洛想問,被風少正一個微微搖頭的動作製止了。李穆更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那絕不是能輕易分享的經曆,多知道一個字,都可能帶來殺身之禍。他們默契地將那段空白封存。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分享今日的收獲。
風少正的手指開始在冰冷的地麵上無聲地劃動。沒有文字,隻有線條。他畫出從柴房到雙魚湖的曲折路徑,標出記憶中的關鍵拐角、崗哨位置用短橫表示)、守衛巡邏的路線用箭頭)。他重點描繪了雙魚湖的形狀,在東岸石崖位置加重了線條,又在西岸靠近石崖的蘆葦蕩區域,小心翼翼地畫了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裂隙符號。
李穆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風少正的手指。當風少正畫到西岸石崖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無聲地確認了陳溪發現的入口。接著,他伸出自己的手指,在代表雙魚湖的地方,畫了兩個相對而立、張著大嘴的魚形符號,並在其中一條魚的“眼睛”位置,用指尖重重地點了一下。這個動作讓旁邊的王洛身體一顫,想起了那冰冷詭異的“凝視”。
李穆的手指繼續移動,在代表山寨核心區域的地方,畫了三個靠得很近但又彼此分開的圓圈代表三位當家),然後在其中兩個之間,畫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並在裂痕上點了點。這無聲地強調了三位當家,尤其是二當家與三當家之間不死不休的矛盾。最後,他用手掌抹過整個山寨區域,做了個“混亂”的手勢——意指當家內鬥爆發時的時機。
陳溪雖然沒有回頭,但似乎能感知到地麵的“地圖”。她微微側身,用極低的氣音,隻說了兩個詞:“西邊,兩個。” 意思是西岸女生中,除了她自己,還有兩個相對可靠、可以謹慎觀察甚至可能爭取的同伴。
王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回憶著。他也伸出手指,在代表守衛的位置,畫了幾個吊著的小鈴鐺形狀山賊腰間的骷髏鈴鐺),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再擺擺手——示意守衛們雖然凶悍,但眼神和注意力都很分散,容易被蒙蔽。他還學著守衛懶散倚靠的樣子,指了指西岸石崖的方向,表示他們確實不太願意去那邊巡邏。
風少正將所有人的信息在腦中快速整合:隱蔽的入口、詭異的石魚、守衛的懈怠、高層的分裂、潛在的幫手陳溪及西岸另外兩人)、湖水的特性、以及那枚“滌塵丹”在他們身體裏留下的、需要隱藏的異常。最重要的,是等待那必然到來的混亂時機。
他看向李穆,在黑暗中,兩人目光短暫交匯,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決絕和謹慎。風少正最終用手指,在所有信息上畫了一個圈,然後緩緩握緊成拳。
地圖在黑暗中消散,四人各自靠在冰冷的牆壁或草堆上,閉上眼睛。柴房內隻剩下粗重或細弱的呼吸聲。但在這死寂之下,一顆名為“逃生”的種子,已經在今日用血與恐懼澆灌的信息土壤中,悄然埋下。他們如同冬眠的蛇,在嚴寒中蟄伏,等待著驚蟄那一聲撕裂黑暗的驚雷。而他們知道,那驚雷,很可能就來自忠義堂深處那幾位當家的下一次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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