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禁於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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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正午尚有些時辰,但雙魚寨上空已蒸騰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熱。巨大的黑石祭壇矗立在廣場中央,如同沉睡的巨獸。雖然大件雜物已被清理,但壇基四周仍散落著一些零碎的、難以名狀的汙物和碎骨,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和血腥氣,混合著新鮮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祭壇本身也並非光潔如新,黑石表麵那些深深沁入石質、無法完全刮除的暗紅色汙漬,在陽光下依舊觸目驚心,無聲訴說著過往的慘烈。
二十一個身著統一灰衣的少男少女,被山賊們驅趕著,如同被圍獵的灰色羊群,瑟縮在祭壇前冰冷的陰影裏。他們麵對著祭壇,背對著初升不久卻已顯毒辣的太陽,身體微微發抖。這巨大的石台,就是他們命運的終點站,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個人的心髒。
二當家月季站在祭壇邊緣稍高的位置,俯視著這群渺小的“貢品”。她一身素白,在祭壇暗沉的背景和下方灰撲撲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冰冷。她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惶或麻木的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廣場上工匠收尾的敲打聲和守衛的嗬斥。
“從今天起,”月季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判決,“男生和女生,分開居住。柴房隔壁那間雜物房,收拾出來給女生住。”
這個決定讓少年們一陣輕微的騷動,相熟的同伴下意識地互相靠近,但立刻被守衛的鞭影製止。
“經過這幾天,”月季的目光在風少正、李穆、王洛、陳溪等人身上短暫停留,又移開,“我想,你們對自己的‘命’,該有個數了。”她的話語帶著一種殘酷的直白,“要怪,就怪自己命苦,生錯了地方,投錯了胎。”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遠處工匠敲打石塊的叮當聲,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月季話鋒一轉,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近乎施舍的口吻:“但,路,也並非隻有一條死路。”她刻意停頓,讓這句話在死寂中回蕩片刻,“你們也該知道,那位‘上人’,隻需十人,五對童男女。”她的目光再次掃過人群,像在挑選待宰的牲畜,“隻要…表現得好,其餘的,”她特意加重了“其餘”二字,“未必沒有活命的機會。”
一絲微弱的、帶著僥幸的喘息在人群中散開。盡管知道希望渺茫,但“活命”二字,對瀕死之人依舊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風少正心頭冷笑,這分明是分化瓦解、製造內部競爭的把戲!王洛眼中則閃過一瞬的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李穆麵無表情,深麥色的臉龐在陰影中更顯冷硬。陳溪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冷嘲。
月季的聲音繼續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剩下的幾天裏,男的,”她指向男生隊伍,“負責打掃山寨裏的衛生。角角落落,都給我弄幹淨了!”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別讓我看到半點汙穢!”
“女的,”她轉向女生隊伍,“負責給寨裏的兄弟們清洗衣物。”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那些眼中放光、甚至開始低聲交頭接耳的山賊們,補充道,“裏裏外外,包括貼身衣物,一件都不許落下!”
此言一出,附近守衛的山賊們瞬間炸開了鍋!
“二當家英明啊!”
“可算盼到這天了!這身皮都快餿了!”
“哈哈哈!老子那褲衩子都能立起來啦!”
“二當家體恤兄弟!兄弟們給您磕頭了!”甚至有幾個興奮的山賊作勢要拜。
汙言穢語和肆意的狂笑此起彼伏。不少山賊迫不及待地嗅著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汗臭和不知名汙垢的濃烈異味,臉上露出誇張的、如釋重負又充滿期待的表情。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甚至被同伴推搡搡出來,他身上那件皮甲邊緣泛著油光,散發著一股酸腐氣,被同伴嬉笑著指指點點:“二當家!您瞧瞧王老五這味兒!隔三條街都能招蒼蠅!這可得好好洗洗!”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女生隊伍裏響起一片壓抑的啜啜泣和絕望的嗚咽。清洗衣物,已是極大的羞辱,更何況是那些沾染著山賊汗漬、汙垢甚至更不堪想象之物的貼身衣物!這簡直是將她們最後一點尊嚴都徹底踩在腳下碾碎。陳溪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微微顫抖。
月季對山賊的喧鬧和女生的悲泣置若罔聞,她繼續安排,聲音平穩得可怕:“每天上午,雙魚湖潔身完畢之後,山寨裏的管事會親自來分配你們每個人的具體工作內容。”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掃過全場,“記住,你們隻有一次機會。好好‘表現’。”
她說完,不再看任何人,仿佛這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日常事務安排。她轉身,裙裾裾微擺,在幾名侍女和守衛的簇擁下,徑直離開了廣場,走向忠義堂的方向。留下一群穿著灰衣、前途未卜的少男少女,站在巨大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祭壇陰影裏,麵對著周圍山賊肆無忌憚的打量、評頭論足和充滿惡意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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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少正、王洛、李穆、陳溪四人,在人群中無聲地交換著眼神。
就在月季於祭壇前導演著分房、勞役、拋出“活命”誘餌這出戲碼的同時,忠義堂那厚重的雕花木門緊閉著,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喧嘩。沉水香的濃烈氣味與一種更原始的、如同陳舊鐵鏽的血腥氣在昏暗的室內交織盤旋。
大當家侯烈那龐大的身軀深陷在特製的寬大座椅中,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並非端坐,而是以一種近乎癱靠的姿態陷在軟墊裏,肚腩腩隨著呼吸起伏,如同沉睡的巨獸。他手中把玩著一對油光鋥亮的鐵膽,沉重的金屬在他肥厚的手指間靈活地轉動、摩擦,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咯啦……咯啦……”聲,在寂靜的大堂內格外清晰,仿佛某種不祥的計時器。
三當家趙剛則略顯焦躁地站在下首,他換了一身新袍子,試圖掩蓋肩傷,但那隱隱滲出的血跡和動作時微不可察的僵硬還是出賣了他。他腰間那枚新得的翡翠貔貅貅在陰影中泛著幽綠的光。一名心腹嘍囉躬身快步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將祭壇前發生的一切——月季的分房命令、勞役安排、尤其是那句“表現好可活命”的許諾以及山賊們的狂熱反應——迅速稟報。
嘍囉退下後,趙剛擰緊了眉頭,臉上寫滿了不解和煩躁,他忍不住開口,聲音因壓抑著情緒而顯得有些尖銳:
“大哥!您瞧瞧!這女人到底在唱哪一出?又是分房又是洗衣掃地的,還弄出個‘活命’的幌子!以前送進來的‘貢品’,哪批不是直接扔進柴房關到死?她這又是新衣裳又是給甜棗的,到底想幹什麽?演給誰看呢?!”趙剛越說越氣,拳頭捏得咯咯響,仿佛月季這些舉措比前天那一簪子更讓他難以忍受,更像是在挑戰他理解的“規矩”。
侯烈手中的鐵膽轉動速度沒有絲毫變化,那沉悶的“咯啦”聲依舊。他眼皮都沒抬,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像是悶雷滾過山洞:
“慌什麽?”侯烈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慵懶,“當初是你要麽嫌麻煩,要麽就隻會往死裏折騰,我才把這批‘藥引子’丟給她管的。現在她管了,隻要不耽擱正事,不壞了血靈上人的謀劃……”他肥碩的手指微微用力,鐵膽摩擦的聲音陡然尖銳了一瞬,“…我明著插手,豈不是打自己臉?顯得我這個大當家管不住手下?”
他終於抬起眼皮,那雙深陷在肥肉裏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兩點寒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刺向趙剛:
“你還真以為女人能翻了天不成?”侯烈嗤笑一聲,語氣陡然轉厲,“老三!你和她差就差在這兒!你特麽…太沉不住氣!眼皮子淺!她折騰點洗衣掃地的花活兒,你就急赤白臉?有這功夫,不如想想怎麽把你那煉體四階的破瓶頸給老子衝開!”
趙剛被訓得麵紅耳赤,尤其是聽到“沉不住氣”、“眼皮子淺”的評價,更是如同被當眾抽了耳光。他強壓下翻騰的怒火,臉上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帶著討好意味的笑容:“大哥教訓的是…是弟弟我…我莽撞了。”
侯烈鼻腔裏哼了一聲,似乎滿意於趙剛的服軟。他話鋒一轉,語氣又變得有些玩味,肥厚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挲著鐵膽上深刻的紋路:
“不過嘛…”他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深沉的光,“說實話,老子也有點好奇。我這妹子…葫蘆裏到底裝的是哪門子藥?”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趙剛說,“搞這麽一出…圖個啥?是嫌這些‘藥引子’死得太痛快,想加點‘調料’?還是…另有心思?”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看看也好。否則日子也過得太無趣了。”
他肥碩的頭顱轉向趙剛,目光銳利起來:“老三,我看你今日…氣色倒是紅潤得很,氣血翻湧,隱有突破之兆?”侯烈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趙剛體內那因丹藥而躁動的力量,“看來老子賞你那枚‘好東西’,藥勁兒是上來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告誡,“別特麽光顧著用下半身行事!再好的丹藥也架不住你夜夜笙歌,精元耗損!那玩意兒是給你淬體衝關的,不是當性藥嗑的!你再這麽不知死活地折騰下去,早晚真得死在女人肚皮上!給老子分清楚主次!實力,才是根本!”
最後幾句話如同重錘,敲在趙剛心上。他想起那丹藥帶來的狂暴力量和深入骨髓的燥熱,再聯想到侯烈話語中隱含的警告以及可能存在的可怕代價,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連忙低頭:“是…是!大哥!我…我一定收斂!分得清主次!”
侯烈似乎有些疲憊,龐大的身軀在椅子裏挪動了一下,望向忠義堂高窗外那片被窗欞欞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窗外,原本還算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時竟堆積起了幾片厚重的鉛灰色雲層,沉沉地壓在山寨上空,連帶著室內的光線也黯淡了幾分。
他肥厚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來自野獸本能的警覺,喃喃道:
“…這天色,看著是要轉涼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了忠義堂凝滯的空氣裏。趙剛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心頭也莫名地籠上了一層陰霾。“轉涼”?誰說這天涼了,這天氣明明一點都不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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