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步三算

字數:4988   加入書籤

A+A-


    二當家月季心思縝密,原來,她早在前一天,便已洞察屠千山一派近日必定會派人來雙魚寨要人。於是,她便早早地開始了悄無聲息的布置,如同編織一張無形的蛛網。
    昨晚她秘密召來心腹侍女,將指令細細鋪陳:
    立即將西廂柴房一帶的普通守衛悉數撤換,暗中布下絕對效忠於她、口風嚴密的親信力量。這裏是李穆臨時安置之處,也是最可能被搜查的要地,必須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
    連夜秘密派遣人手,火速擄來一名體貌特征與李穆有幾分相似的少年。這匆忙抓來的替身,便是為即將上演的“調包計”準備的關鍵棋子。
    同時嚴厲告誡侍女及親衛,務必確保整個計劃的隱秘性,所有環節均需悄然而行,不留痕跡。
    今日當侍女受命假意召集山寨中的所有大沙村少男少女聚於一處時,精心設計的劇本在眾人眼皮底下悄然開演。混亂之中,真正的李穆已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調離,轉移至更為隱秘、安全的所在藏匿起來。而那名臨時抓來的少年,則被巧妙地頂替了位置,混入少年隊伍中,成了十一個男孩中的一個。
    集合完畢,氣氛緊張而微妙。侍女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少男少女,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森然殺意:“都給我聽清楚,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看到了什麽,都隻當自己是瞎子、啞巴!若有人膽敢多嘴多事,泄露半字不該說的話,”她刻意頓了頓,一字一句道,“立斬不赦!”死亡威脅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錮住了所有人的喉嚨,恐懼之下,眾人噤若寒蟬。
    此時,屠承明的侍從們在侍女的“許可”下進入。他們得到的命令隻有一條:找出礦場逃奴,而識別的唯一鐵證便是左胸前那象征屈辱與苦難的奴隸烙印。侍從們對李穆的長相一無所知,目光所至隻是這十一個少年粗糙衣物下赤露的上身。
    “脫!”命令簡短強硬。
    少年們不敢猶豫,紛紛解衣,露出上半身。氣氛變得更加壓抑,部分年紀小或麵皮薄的少女,受不住這場麵,早已滿麵羞紅地側過頭去,或用手死死捂住了眼睛。
    侍從們鷹隼般的目光在十一個少年赤裸的上身,特別是左胸部位,反複掃視、檢視。他們湊近了,幾乎貼著臉,銳利的視線如同要穿透皮膚,不放過任何一點可疑的疤痕、胎記或新近塗抹遮蓋的痕跡。每個人都檢查得極為仔細,空氣仿佛凝固了。
    然而,反複確認數遍之後,結果令他們失望:眼前這十一名少年的左胸前,幹幹淨淨,根本沒有任何奴隸烙印的蹤影!
    那名替身少年本就不是礦奴,自然不會有烙印;而真正的礦奴李穆,早已金蟬脫殼,消失無蹤。侍從們麵麵相覷,隻得確認:礦場要捉拿的目標,確實不在此處。
    侍從們快步回到忠義堂,靴底踏在冰冷石板上的聲音在肅穆的大廳裏顯得格外清晰。他們躬身向屠承明行禮,鎧甲碰撞發出輕微的脆響,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回稟大少爺,”為首的侍衛長喉結滾動了一下,垂首道,“屬下等……已將所有人仔細查驗。未曾發現……叛逃之人。”
    他身後的侍從們亦紛紛躬身,姿態恭謹卻難掩一絲空手而歸的局促:“請大少爺責罰。”
    堂內刹那間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幾分。隻有燭火在燈台上不安地跳躍,光影在三位當家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屠承明臉上那抹溫潤如玉的淺笑絲毫未變,仿佛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他抬手示意侍衛們起身,聲音依舊清朗悅耳,如同拂過琴弦的微風:
    “無妨。”他語氣平和,聽不出半分慍怒,“想是下麵人探聽消息有誤,或是那奸猾之徒虛張聲勢,妄圖挑撥我千山礦脈與雙魚寨之間的情誼。” 他邊說,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緩緩掃過端坐於上的三位當家,最後停在侯烈那張深不可測的肥胖麵孔上。
    隨即,他整了整衣袍,對著主位的三位當家深深一揖,姿態無可挑剔:
    “此番叨擾,實屬不該,承明在此向三位前輩告罪。承明定當嚴查消息來源,嚴懲那妄生事端之徒,絕不讓此等宵小壞了兩家和氣。”
    忠義堂內,空氣依舊沉重。侯烈那雙深陷在肥肉裏的小眼睛精光爆閃,心中疑竇叢生。事情……就這麽了結了?屠千山的長子,興師動眾而來,丟下一本足以令任何武者瘋狂的功法,就為查一個“可能不存在”的逃奴?然後如此輕描淡寫地認錯告退?這太順理成章了,順理成章得近乎詭異!一股被愚弄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但手中那本《強元築體經》粗糙封麵的觸感又是如此真實、如此誘人。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想說什麽,身體卻在王座中微微前傾,那隻肥厚如蒲扇的手掌,下意識地將那本古籍攥得更緊了些,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書冊的邊緣都深深陷入了掌心的肥肉裏。他眼神閃爍,語氣帶著一種試探性的猶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賢侄言重了。隻是……那你剛才交給我的……”他話隻說了一半,眼神卻死死鎖著那本秘籍,顯然絲毫沒有物歸原主的意思,更像是要確認這燙手山芋是否真的歸了自己。
    屠承明何等人物,瞬間便讀懂了大當家這貪婪與疑慮交織的姿態。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了然與世家子弟的灑脫:
    “方才晚輩已經言明,”他微微頷首,語氣斬釘截鐵,“無論今日尋人結果如何,此物,都已是侯叔父您的了。我屠家行事,言出必行,一諾千金。此經書既已奉上,便絕無收回之理。” 他話語間流露出強大的自信,仿佛那本珍貴功法不過是一件隨手可贈的尋常物件。
    此言一出,侯烈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仿佛“咚”地一聲落了地,但那份被算計的不安感卻並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澱下來,化作眼底更深的警惕。他肥碩的身軀在王座裏不易察覺地鬆弛了一分,隻是握著秘籍的手依舊沒有鬆開。
    屠承明不再給三位當家更多思考的時間。他再次拱手,動作流暢優雅:
    “家父近日偶感風寒,承明身為人子,歸心似箭,不便在此久留。今日多有打擾,萬望海涵。三位當家留步即可,晚輩告辭。”
    話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轉身。墨金色的身影在忠義堂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從容的弧線,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侍從們如同得到號令的雁群,瞬間跟上他的步伐。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通往山下的大門之外。
    偌大的忠義堂內,隻剩下三位當家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燭火不安地搖曳著,映照著侯烈緊攥秘籍的手,月季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以及趙剛臉上那抹尚未褪盡的、混雜著貪婪與莫名不甘的複雜神情。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那本《強元築體經》躺在侯烈掌心,如同剛剛落下的、帶著餘溫的戰利品,也像一枚引而未爆的驚雷。
    屠承明與其侍從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門外,沉重的雕花木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聲響。忠義堂內,燭火在陡然加深的寂靜中劈啪一聲爆了個燈花,將三位當家臉上各異的陰影拉得忽明忽暗。
    大當家侯烈仰頭,將杯中最後那點渾濁的酒液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發出沉悶的吞咽聲,仿佛吞下的不是酒,而是某種難以言喻的躁動。他隨手將那隻沉重的青銅酒杯“哐當”一聲摜在桌麵上,杯底殘留的酒液濺出幾點暗紅,如同凝固的血珠。他龐大的身軀在王座裏挪動了一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肥厚的手掌狀似無意地搭在了那本《強元築體經》的封麵上,粗糙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挲著古籍邊角磨損的紋理。
    “唔……”他長長吐出一口帶著濃重酒氣的濁息,眼皮耷拉下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濃重倦意,“鬧騰了這一早上,老子倒是真有些乏了。”他揮了揮那隻空著的手,動作隨意得像驅趕蒼蠅,“兩位當家也早些退下歇著吧,這寨子裏裏外外,事兒還多著呢。”
    月季侍立一旁,將侯烈這一番惺惺作態盡收眼底。他那隻搭在秘籍上的手,那看似困頓實則精光閃爍的小眼睛,無不暴露出他急不可耐想要獨享這份“厚禮”、生怕旁人窺探分毫的心思。她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雲淡風輕,甚至還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疲憊的柔色。她微微屈膝,對著侯烈行了萬福禮,聲音清冷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溫順:
    “是,大哥。妹妹也當真有些乏了,倦鳥也需歸巢,這便告退了。”她語調輕柔,像羽毛拂過,說完便緩緩直起身,裙裾裾微擺,動作流暢地轉身向門口走去。隻是在轉身的刹那,她眼角的餘光如同最鋒利的冰刃,無聲地刮過侯烈緊攥秘籍的手。
    “大哥說的是,我也退了!”三當家趙剛連忙抱拳,聲音洪亮卻難掩一絲急促。他的目光,從始至終就像被無形的鉤子牢牢釘在了那本秘籍之上!那貪婪如同實質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他死死盯著那本被侯烈肥厚手掌覆蓋的古籍,喉結上下滾動,仿佛能聞到秘籍中散發出的、令人瘋狂的力量氣息。他心中百爪撓心,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那寶貝搶過來據為己有!然而,對上侯烈那深不見底的、隱含警告的渾濁目光,以及感受到月季離去時帶來的無形壓力,他終究沒那個膽子。一股憋悶的邪火和強烈的挫敗感瞬間湧上心頭,讓他臉上的橫肉都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最終,他隻能悻悻然地、帶著滿腔的不甘與怨憤,重重地一跺腳,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句:“走了!”隨即大步流星,幾乎是撞開忠義堂厚重的側門,帶著一陣風衝了出去,沉重的腳步在空曠的回廊裏咚咚作響,像是在發泄無處安放的怒氣。
    忠義堂的主廳,如今隻剩下侯烈一人。厚重的門扉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唯有燭台上的火焰,將他龐大而孤絕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麵和牆壁上,搖曳不定,如同蟄伏的巨獸。他那隻肥厚的手掌,終於毫無顧忌地、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虔誠,將《強元築體經》整個兒捧了起來。書冊粗糙的封麵摩擦著他掌心的厚繭,發出沙沙的輕響。渾濁的小眼中,此刻再無半分倦意,隻剩下灼熱到極致的渴望和一種攫取力量的瘋狂。他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泛黃的書頁在燭光下,如同為他展開了一條通往無上力量的血色階梯。整個大廳的空氣,仿佛都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凝固在一種壓抑而狂熱的氛圍之中。
    喜歡聽風雲笈請大家收藏:()聽風雲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