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鋒藏於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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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崎嶇的山路,發出沉悶而單調的“咯噔…咯噔…”的聲音,每一次顛簸都讓包裹著錦緞的車廂微微震顫。
窗外,山風裹挾著塵土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鏽混合著腐葉的氣息,透過雕花木窗的縫隙頑強地鑽了進來。車廂內,一盞小巧的琉璃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映照著角落鎏金香爐中嫋嫋升起的沉水香青煙,香氣馥鬱沉靜,卻似乎總也壓不住那從窗外滲入的、屬於雙魚寨的粗糲與血腥。
一名身著墨金色勁裝的侍衛長驅策著坐騎,緊貼著車轅而行。他刀削般的麵龐上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過車窗外迅速後退的、雙魚寨那森嚴的箭樓輪廓,最終落在緊閉的車廂簾幔上。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驅散心頭的疑慮,這才微微傾身,壓低了本就恭敬的嗓音,聲音透過厚實的錦簾傳入:
“大少爺,屬下…心中始終難安。雙魚寨今日之舉,看似配合,實則滴水不漏。那西廂柴房查無可查,守衛言行更是天衣無縫…屬下鬥膽揣測,他們是在刻意包庇!包庇老爺誓要追回的那個逃犯!”
車廂內,沉水香的煙霧在琉璃燈下緩緩盤旋。半晌,屠承明那清越平靜的嗓音才悠然響起,如同玉珠落盤,與車外侍衛長緊繃的聲線形成鮮明對比:
“我踏足這雙魚寨,幾時是為了求得一個‘結果’?” 他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嘲諷的玩味,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一枚溫潤的玉符——那是他十歲那年,那位雲端之上的存在所賜。“不過是全了老爺子一點顏麵罷了。說來也是奇事,這麽多年了,” 他頓了頓,語氣裏聽不出是感慨還是淡漠,“這竟是他頭一回…屈尊尋我辦件事。”
車廂內響起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仿佛冰棱相撞。
“雖說,我本就未曾指望能在此處尋得什麽。” 他話鋒一轉,語氣裏透著一股洞悉世情的悲憫與疏離,“我爹他啊,終究是老了。被那礦脈的煞氣浸染得太深,連最淺顯的道理都看不分明了——” 他微微拉長了語調,每個字都清晰而冰冷,“對於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燙手山芋,捂得越緊,隻會燙得自己屍骨無存。趁早丟得遠遠的,方是解脫之道。”
話音落下,車廂內陷入一片深邃的寂靜。隻有琉璃燈芯燃燒的輕微劈啪聲,香爐灰燼無聲塌陷的細響,以及車輪碾過碎石那單調而沉重的節奏,仿佛在為這番話做著注腳。
窗外的侍衛長立刻噤若寒蟬,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和其他幾位緊隨其後的心腹侍衛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那逃奴少年,究竟從千山礦脈那宛如地獄熔爐的深處,竊走了何等驚天動地的“東西”?竟能讓素以鐵血冷酷著稱的屠老爺不惜血洗整個大沙村,也要掘地三尺將其挖出?更令人膽寒的是——這樁沾染了滔天血腥的俗務,竟迫使這位早已超然物外、視凡塵如芥子、自十歲得遇仙緣點撥便再不染指礦場分毫的大少爺,親自踏入這匪氣衝天,凶險莫測的雙魚寨?
侍衛們緊握著韁繩的手心微微濡濕,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輛華貴而沉默的馬車。車廂簾幔隔絕了視線,卻仿佛透出無形的壓力,讓這些見慣了礦場生死、刀口舔血的漢子們,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馬車碾過最後一段崎嶇山路,終於踏上了相對平坦的官道。雙魚寨那令人窒息的森然氣息被遠遠拋在身後,空氣似乎也流動得順暢了些。然而,護衛在側的侍衛們並未因此放鬆,緊繃的神經依舊如同拉滿的弓弦。
為首的侍衛統領驅馬再次靠近車廂側窗,刀刻般的麵龐上猶帶著一絲未散的凝重。他清了清有些幹澀的喉嚨,聲音恭敬卻帶著請示的慎重:
“大少爺,”他微微提高了些音量,確保聲音能清晰傳入,“雙魚寨已遠。屬下請示,我們是…即刻返回礦山向老爺複命,還是…直接回府?”
車廂內,沉水香的餘韻尚未散盡,混合著一種更清冽的、仿佛雪後鬆針的氣息。短暫的沉默籠罩著華貴的車廂,隻有車輪碾壓路麵的沙沙聲持續傳來,仿佛在催促著一個答案。
終於,錦簾紋絲未動,屠承明那清越得近乎剔透的嗓音穿透而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從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興味:
“不急。” 他吐出兩個字,如同拋下兩顆冰珠。
短暫的停頓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微揚,帶著一種近乎戲謔的期待:
“轉道,進宣察府城。”
又一道旨意落下,不等侍衛們消化,那清冷的嗓音緊接著拋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補充,每一個字都仿佛淬著寒光:
“有場‘戲’——” 他刻意在“戲”字上加重了語氣,尾音拖長,如同琴弦被輕輕撥動後留下的顫音,“還在城裏的戲台上,等著我去…收場呢。”
雙魚寨內——
千山礦業一行人馬蹄揚起的塵埃尚未落定,雙魚寨便如一頭受傷後舔舐傷口的巨獸,迅速收斂了爪牙,將猙獰藏回森嚴的壁壘之後。被驚擾的“貢品”們如同提線木偶,再次被驅趕回各自的勞役之地,劈柴的劈柴,洗衣的洗衣,仿佛方才那場險些撕裂山寨的搜查風暴,不過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噩夢。隻有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沉水香與鐵鏽混合的氣息,無聲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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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的庭院內,卻籠罩著另一番死寂。大日熔金,將爬滿毒藤的白玉蘭樹影拉得斜長,斑駁地印在青石板上。李穆背靠著一處爬滿青苔的冰冷牆角,身體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他深麥色的皮膚在陰影裏幾乎與磚石融為一體,唯有那雙藏在淩亂額發後的眼睛,如同寒潭底部的黑曜石,冰冷、警惕,死死鎖定著庭院中央那個慵懶的身影——仿佛隻要亭中那人指尖微動,他就會化身一道離弦的箭矢,不惜一切代價翻越高牆,遁入山林。
亭子裏,月季閑適地倚坐在一張鋪著雪白狐裘的圓凳上。指尖捏著一隻薄如蟬翼的青玉茶盞,琥珀色的茶湯倒映著天邊唯一的雲朵,也倒映著牆角那道緊繃如凶獸的身影。她紅唇微啟,聲音不高,卻像淬了蜜的冰針,精準地刺破庭院的寂靜:
“過來。” 語調慵懶,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又混雜著奇異的、近乎寵溺的戲謔,“站那麽遠做什麽?姐姐又不會…” 她故意頓了頓,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最終落在那句帶著鉤子的話上,“…吃了你。”
平淡的語氣下,那抹若有似無的挑逗如同暗香浮動,卻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人脊背發涼。
李穆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沒有立刻動作。他像是在衡量每一步踏出的代價。最終,他動了——步伐沉重而緩慢,如同趟過無形的泥沼。深麥色的皮膚在離開陰影的庇護後,徹底暴露在太陽強光下,那身粗糙的灰衣掩蓋不住他筋骨深處透出的、被苦難磨礪出的精悍,以及左胸前那片在日光下顯得愈發猙獰的焦褐色烙印。他在距離亭子兩張圓凳的位置停下,日光將他筆直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被釘在地麵的囚徒。
月季饒有興味地欣賞著他沐浴在日光下的姿態,像在品鑒一件剛剛打磨出雛形的凶器。她抿了一口茶,任由那抹殘紅在她唇上留下濕潤的光澤。
“今日…” 她放下茶盞,玉器與石桌發出清脆的輕響,打破了短暫的僵持,“…算是臨時保住了你。” 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冷酷清醒,“可這,不代表你就真的安全了。”
她微微傾身,月光石耳墜在鬢邊輕輕搖晃,反射出冰冷的光點。
“記住,”她的聲音壓低了幾分,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珠,清晰地砸在李穆緊繃的神經上,“你們剩下的時間,隻有五天。”
庭院裏似乎連風聲都停滯了,隻有她帶著奇異回味的聲音在盤旋: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絲線,纏繞上李穆沉默的身軀,最終落在他那雙壓抑著風暴的眼睛上,唇角勾起一抹既期待又殘忍的弧度,
“我倒是蠻期待…” 她一字一頓,仿佛在品味著即將到來的血腥盛宴,“…你這柄‘刀’,刃口究竟開得如何了。”
話音落下,庭院重歸沉寂。太陽的暖意被雲朵吞噬,清冷的陰影悄然爬上台階。李穆佇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頑石,日光帶來的短暫“暴露”感已然褪去,陰影重新爬上他的眉骨,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蓋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下。隻有那雙緊握在身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無聲地訴說著他體內壓抑的驚濤駭浪。五天,這柄被強行淬火的“刀”,終將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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