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皆為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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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察府內,濃重的血腥氣像濕透的棉絮般堵塞了每一絲空氣,連簷角垂落的蛛網都凝滯不動。厚重的府衙大門緊閉,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天光,隻餘幾縷塵埃在血霧中沉浮。
“恭喜師弟,得入煉體七階大道。”
一道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來人一襲暗紅長袍,宛如凝固的血泊,臉上覆著一張獰惡的血色麵具,兩點幽光在麵具眼孔後閃爍,是笑,卻無半分暖意。
盤膝於地的身影聞聲而動。那人拂去衣擺沾染的浮塵,緩緩起身,原本剛突破時應有的沛然氣血此刻卻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枯槁與陰冷。他朝暗紅身影深深一躬,姿態恭敬卻透著非人的僵硬:
“全賴師兄慷慨,賜予血神丹,方解我多年沉屙桎梏之苦。”
言罷,旋即向籠罩在幽暗中的虛空方向再拜,誦念之聲高亢而空洞,如同冰冷的咒語在殿堂回蕩:“弟子叩謝血父栽培!‘以血為誓,以魂為契,天地為爐,揚我神宗’!”
暗紅長袍人麵具下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師弟正值破關初愈,按說該靜養幾日,穩固根基。然……事有輕重緩急,現下便有一樁緊要事體,需你我親赴處理。”
“血父意誌所向,弟子自當舍命相隨。”師弟毫不遲疑地應承。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庭院深處。日光慘白,照亮那橫七豎八的屍骸——昔日鞍前馬後、侍奉五載的衙役仆從,此刻皆形銷骨立,狀若枯柴。他們的精血被陣法瞬間榨取殆盡,唯餘絕望凝固在空洞的眼窩和扭曲的肢體上。
師弟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指尖掐入掌心,低啞的聲音裏雜糅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可惜了這些人。勤勤懇懇五年……雖,雖早知踏入此地便是終局,但終是……有些不忍。”
“哼!”暗紅長袍之人從鼻腔裏擠出一聲冷哼,周身逸散的殺伐血氣陡然濃烈數分,仿佛陰影中的猛獸亮出了獠牙。一股無形的壓力讓師弟呼吸驟然一窒。
“情之一字,乃修途大忌!血父意誌高於蒼穹,區區螻蟻何足道哉?師弟,莫要因這點無用婦人之仁,壞了血父布下的通天棋局!”使者袖袍無風自動,聲音冰寒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收起你那點無謂心思。即刻調息片刻,盞茶之後,隨我動身!”
“兩位,還是留步吧。”
一道清朗男聲穿透厚重的府門,如同冰錐刺入粘稠的血霧中。宣察府內,血袍使者與府主瞳孔驟然收縮,周身未散的血氣如受驚毒蛇般嘶嘶盤繞。府衙兩扇銅釘大門竟似被無形巨手緩緩推開,刺目天光如利刃劈開陰霾,映得滿地枯屍蒸騰起縷縷黑氣。
五道身影踏光而入,步履從容得令人心寒。為首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一襲墨金流雲紋素袍襯得身姿挺拔如鬆,手中一柄素白紙扇輕搖,扇骨卻泛著冷鐵幽光。他右側並肩立著一對男女,淡青天蠶絲勁裝外罩薄紗,衣袂白鶴暗繡隨步伐展翅欲飛,腰間長劍未出鞘,凜冽劍氣已在地麵刮出細密霜痕。左側兩名鐵塔般的戎裝漢子手持丈二點鋼槍,槍纂頓地時青磚龜裂如蛛網,胸前玄鐵護心鏡上“清江”二字殷紅如血。
少年目光掠過庭院累累屍骸,最終釘在血袍人與府主身上,唇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本想釣小魚熬湯,誰料竟扯出隻吞舟之黿——堂堂宣察府尊,竟是魔宗座下走狗。”他偏頭看向左側戎裝漢子,語帶揶揄,“清江四府俱陷魔掌,師伯怕是要愁得揪禿了胡子。”
“四府糜爛,皆因末將監察不力!”左側槍衛踏前半步,聲如金鐵交擊。他頭盔下雙目赤紅如燃火,字字鏗鏘:“城主素日殫精竭慮,豈容旁人輕侮?此間事了,末將自當向城主請斬!還望公子慎言!”槍鋒所指,空氣爆出尖銳厲嘯。
少年紙扇一合,拱手作揖的姿勢敷衍如拂塵:“是在下失言了,將軍息怒。”待再抬眼時,眸中笑意盡數化作寒潭深冰,扇尖直指血袍人:“若本公子沒猜錯…閣下便是血冥魔宗‘血仕’之一,專司滲透官府的——血靈上人!”
血袍下突然溢出低啞怪笑,使者血色麵具的眼洞深處磷火暴漲:“小娃娃眼力倒毒。既知本座名號…”他袖中陡然射出一道粘稠血箭,直撲少年麵門,“便留下神魂作拜帖吧!”
“放肆!”清江衛暴喝如雷。兩杆長槍化作銀龍交剪,槍風撕裂血箭瞬間,地麵猛然浮現金色陣紋——“鎖江禁靈陣!”
墨金色素服之人身側,那一男一女兩個夥伴,手已悄然按上腰間兵刃,周身氣機隱動,分明是意圖出手相助。然而,屠承明眸光如電,倏地掃過二人,見二人會意,屠承明這才慢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逐漸彌漫開來的緊張空氣:
“這場‘戲’,我們且安坐壁上觀之。兩位將軍素來剛正不阿,秉公執法。他們職責所在,官家之事,自有一套規章法度,我們這些‘外人’若貿然插手,反顯得僭越了,恐添不必要的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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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調平淡,卻透著一股洞察世事的超然與篤定。那一男一女聞言,略一思忖,對視一眼,隨即緩緩點頭,斂去了鋒芒,依言退後半步,作壁上觀。
此刻,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驟增,源頭正是那正悄然蔓延開的璀璨金光。“清江鎖靈陣”——此陣本是清江城的根基重器,護城大陣之一,威力龐大,非得有練氣階的仙人以精純靈氣操控方可駕馭。後經簡煉,降其威力,衍化出這常用於緝拿重犯、凶徒的簡版。即便如此,對凡俗武夫而言,其消耗也是難以想象的恐怖。尋常煉體階武者若想強行驅動此陣,唯有匯集眾多同階武者的旺盛氣血之力,化作驅動大陣運轉的“柴薪”,方有成功的可能。
此番隨屠承明而來的兩位清江城將軍,皆是煉體九階的巔峰武修,氣血如龍,威勢赫赫。然而,以氣血生硬模擬靈氣運轉陣法,本就是逆天而行、損耗本源的無奈之舉!
饒是他們根基深厚,一身修為在世俗界已屬頂尖,此刻也如同背負巨鼎,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凝重。
那磅礴的金色陣紋自他們腳下疾速流淌而出,沿著石板縫隙蜿蜒攀升,如同擁有生命般飛快蔓延,瞬間便織成一張巨大而恢弘的金色光網,無聲無息地將整個宣察府衙籠罩在內,徹底封鎖了空間!
金芒流轉間,陣法威能勃發,空間仿佛變得粘稠滯澀。其目的昭然若揭——徹底斷絕那兩名魔宗之人任何遁走之機!將軍二人額頭已有細汗滲出,顯然支撐這法陣消耗巨大,他們必須速戰速決。
金光大網之下,戰鬥瞬間爆發。
兩位清江將軍身形如電,裹挾著煉體九階的磅礴威勢,直撲向血靈上人和宣察府府主。一時間,宣察府衙內勁氣縱橫,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劍罡如匹練橫空,槍影似毒龍出洞,兩位將軍配合默契,攻勢猶如怒潮狂瀾,將一身深厚氣血修為催動到極致,每一擊都帶著千鈞之力,意圖在氣血消耗過劇之前結束戰鬥。
魔宗兩人雖也是久經殺伐之輩,凶戾之氣衝天,但在鎖靈陣無處不在的壓製下,周身仿佛陷入無形泥沼,行動滯澀,氣血運轉更是斷斷續續。麵對將軍們剛猛無儔、連綿不絕的攻勢,他們隻能狼狽招架,步步後退,身上不斷添加新的傷痕,血汙浸染衣袍。
戰場如走馬燈般轉換,時而兩位將軍各自鎖定一人分開廝殺,槍劍淩厲,迫得對手險象環生;時而心意相通,驟然合擊一處,槍影封堵退路,劍氣直取中宮,威力倍增。兩柄戰槍化作金色遊龍,兩柄長劍舞成森寒風暴,將魔宗兩人牢牢困鎖其中。陣法的金光與戰鬥的罡氣交相輝映,映襯出二人愈發蒼白驚駭的麵容。
優勢,越來越明顯。血靈上人的右肩被剛猛槍勁撕裂一角,持劍的手臂也扭曲變形。另一麵宣察府府主則被槍風掃中肋下,深可見骨的血痕飆射出血箭,悶哼一聲幾乎跌倒。
“喝!” “鎮!” 兩位將軍幾乎同時發出斷喝,戰意衝霄,槍尖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力,眼看就要將兩名強弩之末的魔宗兩人徹底釘死在地!
塵埃,仿佛即將落定。
就在這勝負將分、萬鈞壓頂的刹那!
隻見血靈上人,眼中陡然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狠戾光芒。他以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迅疾手法,猛地從袖中掏出一張暗紅色的符籙,那符籙上流淌著妖異的血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他的目標,竟非將軍,而是同伴!
血靈上人的速度快到隻剩下殘影,在兩位將軍舊力方盡、新力未生之際的微妙間隙,他已經鬼魅般欺至府主身側。
“師弟!” 血靈上人一聲暴喝,聲音嘶啞如同夜梟啼鳴,帶著一種殘忍的訣別之意,“為兄……會向至高無上的血主,歌頌汝此役犧牲之偉績!”
話音未落,他手中那張暗紅符籙已被狠狠拍在府主胸口!
同時,一股巨力從他手中爆發,將驚恐絕望、根本來不及反應的府主如同破麻袋般,猛地擲向上空那金光流轉、尚未完全穩定的鎖靈陣核心區域!
“不——!” 其中一名將軍目眥欲裂,怒吼出聲,想要阻止卻已鞭長莫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被拋至半空、胸口貼滿暗紅符籙的宣察府府主,臉上還凝固著無法置信的極度恐懼。
下一刻——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撼動整個府衙大地的恐怖巨響轟然炸開!
刺目的、帶著濃鬱血腥氣與邪惡氣息的赤紅色強光,猛然自半空中爆發,瞬間吞噬了府主的身影!那暗紅符籙引爆的威力遠超想象,其力量不僅源自符籙本身,似乎還抽幹了府主最後的血肉精華作為祭獻!強橫的爆炸衝擊波如同血色怒獸,狂暴地撞擊在璀璨的金色鎖靈陣網之上!
喀嚓嚓!
本就需要龐大氣血勉強支撐、此刻大部分力量又用於壓製下方兩處戰場的鎖靈陣,這核心處遭到如此突兀而猛烈的能量衝擊,脆弱的平衡瞬間被打破!覆蓋整個府衙的金色光網劇烈地扭曲、震動,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琉璃,大片金芒潰散,密密麻麻的金色陣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爆炸中心點為圓點,硬生生被撕裂出一個丈許方圓的、焦黑扭曲的巨大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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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與血光混雜著血肉碎末和煙塵,如同地獄繪卷般彌漫開來!
就在缺口炸開的千鈞一發之際,那一直等待時機的血靈上人,猛地噴出一大口烏黑粘稠的瘀血,顯然剛才擲出府主和催動符籙也反噬不小,但他眼中卻隻剩下瘋狂的求生欲。
“咳……” 他借著爆炸氣浪的衝擊,整個人化作一道帶著血影的模糊流光,不顧經脈刺痛、傷勢加劇,拚盡最後殘存的力量,如同離弦之箭,從那被炸開的豁口處一閃而過!
殘影在破碎的金光與彌漫的血霧中稍縱即逝,下一刻,他已徹底消失在府衙之外。
“可惡!” “追!” 兩位將軍瞬間醒悟,又驚又怒。然而他們氣力消耗過劇,一時間竟隻能眼睜睜看著血靈上人這條最狡猾的毒蛇遁走遠方。焦黑的斷臂殘軀從半空落下,砸在地麵,發出沉悶聲響,宣察府主——這位被自己人出賣、作為棄子的府主,已然屍骨無存,隻留下滿地狼藉和彌漫不散的血腥味,昭示著魔宗手段的酷烈與決絕。
鎖靈陣的金光在急促的閃爍下逐漸黯淡消失。
血靈上人,竟以同門為祭品,破開了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天羅地網!雖誅殺一人,但這一役的勝利,瞬間變得苦澀無比。
宣察府衙內,煙塵未散,濃鬱的血腥味混合著焦糊氣息彌漫開來。兩位清江城將軍臉上尤帶激戰留下的紅潮與未能留下血靈上人的憤懣,氣息也因氣血過度損耗而略顯粗重,威嚴的眼眸中藏著深深的懊惱。
此時,那為首的墨金色素服少年輕搖著不知何時又執在手中的紙扇,步履從容地上前兩步。他目光掃過兩位鐵塔般的身影,聲音清朗平和,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場內凝固的肅殺與焦灼:
“兩位將軍辛苦了。” 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將軍二人因強行維係陣法而微微顫抖的手上,“賊子狡詐,以人血為祭,破陣而走,此非戰之罪,切莫自責。” 他的話語仿佛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當務之急,是請兩位速速調息,彌補消耗的氣血本源,免遭不可逆之損傷,損了道基,反讓宵小得意。這才是要緊事。”
他說罷,視線自然而然地轉向一直如影隨形立在自己左右、沉默觀戰的一男一女二人身上,嘴角噙著一絲篤定的淺笑:“師兄,師姐,若是我沒記錯,你們隨身應攜帶有恢複氣血、療治內傷的丹藥?眼下局勢雖穩,二位將軍損耗卻是實打實的。煩請取出,助將軍們一臂之力。所耗藥物,事後盡數算在我身上便是。”
那被喚作師姐的女子,容顏清麗,身著勁裝,聞言立刻解下腰間一個精致的玉葫蘆,爽利答道:“師弟這話嚴重了!我等三人奉師命來此,本就為協助清江城清剿魔宗妖孽而來,配合將軍行事,保障將軍安危皆是分內之責!焉能讓師弟來負擔藥資?”
她說著,已將葫蘆塞子拔開,倒出兩粒龍眼大小、散發著醇厚藥香與溫潤靈氣的碧色丹藥,遞向兩位將軍,聲音幹脆,“二位將軍,這是‘青木凝元丹’,對補充氣血、修複經脈有奇效,請速速服下運功化開。”
一旁身材高大的師兄也附和地點點頭,他容貌英挺,此刻卻眉頭微蹙,帶著幾分憂慮望向府衙外血靈上人消失的方向:“師姐說得是,丹藥事小。隻是……”
他語氣沉凝起來,“血靈老魔狡詐如狐,又殘忍至極,竟不惜犧牲同門脫身。如今他重傷遁逃,如毒蛇隱入草莽,雖傷重卻未死絕,恐為這宣察府乃至清江城,留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禍根!以他的陰毒和報複心,日後卷土重來,必然變本加厲……”
“師兄所慮,確是常理。”少年輕笑一聲,語調依舊不疾不徐,似乎完全未被師兄的憂慮所擾。他手中的折扇“唰”地一聲完全展開,潔白的扇麵在彌漫著血腥與硝煙氣息的府衙中,顯得格外突兀而從容。
他沒有看師兄,也沒有回應將軍們投來的略帶疑惑和期待的目光,而是微微側身,抬眸凝視著方才血靈上人化血遁去的方向。微風拂過,撩動他墨金色的衣袂和額前的碎發,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裏,跳動著仿佛能穿透未來的幽光。
扇麵輕搖,帶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涼風。
“無礙。” 少年淡淡的聲音,平靜地回蕩在死寂的府衙內,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血靈上人……” 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點,帶著幾分了然,幾分嘲弄,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悲憫,“他的結局,無論是生路還是末路,我早在他入局時,便已為其量身備好。”
他頓了頓,目光依舊鎖定著那片虛空,仿佛能看到遠方某個特定場景正在上演,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在講述一個早已注定的劇本:
“靜候便是。”
他收回目光,悠然轉向麵色已因丹藥效力而好轉幾分的將軍,和神色稍緩的師兄師姐,笑容依舊溫和如初。
“再好的戲,也需要時間,等下一幕的……演員,就位。”
此言一出,連同那兩位正在奮力煉化丹藥恢複元氣的將軍在內,所有人都是一怔。一股莫名的寒意與無端的信任,幾乎同時自心底升起。眼前的少年公子,淡泊從容,其言談舉止之間,卻仿佛撥弄著無形命運之弦,將那令人聞風喪膽的老魔,視作一枚早已注定走向終局的棋子。
他收起折扇,輕輕敲擊著手心,發出細微的篤篤聲響,目光卻飄向更遙遠的方向。
血靈的逃亡,不過是棋局中一枚棋子逃離了預設軌道,但最終,依舊跑不出這片為他精心準備的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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