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暮色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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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宣察府城外官道。
日頭西斜,將道旁枯樹的影子拉得細長如鬼爪。馬蹄踏過浮塵,沉悶的蹄聲在空曠的官道上回響。那位身著墨金色素服的少年勒住韁繩,目光投向西北方層疊的群山輪廓,聲音清越依舊,卻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篤定:
“兩位將軍,依我判斷,那魔宗餘孽血靈上人,十之有十已遁入百裏外的雙魚寨。此獠雖受重創,然雙魚寨凶名在外,三位當家亦非等閑,自是無懼宵小,然…”
他話鋒微轉,指尖無意識摩挲挲著袖中一枚溫潤玉符,“方才一戰,二位強行催動氣血維係‘鎖江禁靈陣’,本源耗損非輕。此刻若貿然強攻,縱能建功,恐亦有損根基,非智者所為。”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目光掃過兩位清江將軍猶帶激戰後疲憊卻難掩威嚴的麵龐:“不若暫息雷霆之怒,於此地再調息半日。一來養精蓄銳,二來… 亦可靜待那寨中風雲變幻。待其鷸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更妙?”
兩位鐵塔般的將軍——胸甲上“清江”二字殷紅如血,聞言交換了一個眼神。刀削斧鑿般的麵龐上雖有不甘,卻也明白少年所言切中要害。強行支撐大陣後的氣血虧虛感確實需要時間彌合。沉重地點頭,為首的將軍聲音如金鐵交擊:“公子思慮周全,我兄弟二人謹記。”
就在這時,一直靜立少年身側的師姐踏前半步。她身著淡青勁裝,外罩薄紗,衣袂袂白鶴暗紋在風中微動,神色清冷而堅決:“師弟,時辰已至。”
她目光轉向屠承明,隱含催促,隨即對兩位將軍抱拳,姿態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將軍,恕我師兄妹三人無法再隨行。師尊嚴令,我等必須於初一前返回山門複命。師命如山,不敢有違,還請將軍見諒。”
少年亦隨之優雅地抱拳,姿態從容不迫,話語間卻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恰到好處的親近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清江城主乃是在我三人師姐弟的師伯,論及淵源,我等實為一家。臨行匆匆,無緣親至府城,感受師伯運籌帷幄、坐鎮江城的偉岸風姿,實乃憾事。”
他微微一頓,目光似有深意地掃過雙魚寨的方向,續道,“煩請二位將軍代師侄向城主大人問安致意,此番失禮,待他日有緣,定當親往拜謁,聆聽教誨。”
兩位將軍聞言,雖感遺憾,卻也深知仙門規矩森嚴。他們挺直了如標槍般的身軀,甲葉鏗鏘,齊齊抱拳,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剛硬與感激:“三位仙長高義,此番相助清江鏟除魔患,恩同再造!末將等銘感五內!祝仙長一路順風,仙途坦蕩!”
“這一天,”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自語,卻清晰地傳入身後,“終究是到了。”
他微微側首,準確地呼喚那個名字:“陳阿大。”
如同磐石上裂開一道縫隙,一位身形精悍、麵容飽經風霜的老侍從立刻越眾而出,毫不遲疑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頭顱深深低垂,緊貼膝頭前的泥土:“屬下在!”
聲音洪亮,壓過了一切風塵。
少年的目光在那顆伏低的頭顱上停留了一瞬,語調帶著一絲飄渺的追憶:“我沒記錯的話,自我記事起,你便在我身邊了吧?”
陳阿大聞言,抬起的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歲月的痕跡,眼中卻爆發出複雜的光彩,有驕傲,有決絕,更有深不見底的忠誠:“承蒙大少爺厚愛!再有三月,就整十八年了!”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激越,“今生能侍奉大少爺左右,是屬下修了幾輩子才得來的福分!”
這番話,字字鏗鏘,全無平日的拘謹木訥。自少爺展露仙緣,踏上那條注定非凡的道路,陳阿大心中便已如明鏡高懸,早知分別即在眼前。此刻,他壓抑已久的情緒徹底釋放,言語間再不隱藏那份濃烈得化不開的生死托付之情。
他猛地一抱拳,腰杆挺得筆直,目光灼灼地迎向少年:“大少爺不必多說!更不必為卑賤之人徒增煩惱!若因此而令大少爺有半分困擾,便是屬下萬死,亦難贖罪愆!”
他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斷絕之意,“隻恨我等資質愚鈍,如那野草爛泥,注定無法追攀大少爺的仙蹤雲路!此後,”他喉頭滾動,終是將那最不舍的話說出,“路遠仙途,大少爺……珍重!需得您一人獨行了!”
話音甫落,仿佛得到無聲的指令,少年身後所有侍衛“呼啦”一聲,齊刷刷如風吹麥浪般跪下。甲胄撞擊地麵的悶響連成一片肅穆的回音,頭顱整齊地深埋塵土。緊接著,一聲聲情真意切、撼天動地的呼喊猛地爆發出來,震碎了黃昏的寂靜:
“願少爺仙途長明,步雲登霄——!”
聲音在空曠的官道上回蕩,帶著沉甸甸的祝福和訣別的悲壯。
少年背對著這片跪倒的身影,身影在殘陽下拉得孤直。他沉默著,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任由那震耳欲聾的呼喊在身後激蕩,任由那熟悉的忠誠氣息撲麵而來。陳阿大和所有跪地的侍衛心中都無比清晰——並非少爺心冷如鐵,不願再看他們最後一眼;恰恰相反,正是深知少爺至情至性,若此刻回頭,望見這滿目追隨不舍,必會生出無盡情愫,徒惹仙途羈絆,平添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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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聲的默契,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
良久,那呼喊的餘音也在暮色中飄散。少年才緩緩地,似是對著地上的影子,又似是對著虛無的風,吐出清晰無比的低語:“陳叔。”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陳阿大身體劇震,“勞煩給老爺子帶個話。”
他頓了頓,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唯有冰玉般的疏離:“就說,我原諒他了。”
這平靜的話語卻重若千鈞。接著,補充了一句,帶著斬斷塵緣的決絕:“隻是,我父子二人,凡緣已盡。”
清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落向那座遙遠的方向,“對了,再幫我提醒他一句,”語氣陡然加重,蘊含著不容忽視的警告,“切莫貪戀非己之物。”
言畢,再不多言。他輕夾馬腹,與身旁早已等候的師兄師姐心意相通。三道耀眼的流光瞬間迸發,如同撕裂暮色的利劍,裹挾著衣袂破風之聲,沿著荒涼的官道疾射向遠方,速度之快,眨眼便消失在群山與夜色交織的盡頭,隻留下漫天霞光染就的流光殘影。
官道上,隻餘下跪地的鐵流,與那兩位肅然而立的將軍。風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陳阿大仍未抬起的、沾滿塵土的額前。他久久地跪在那裏,直到那最後一縷霞光也沉入山巒,才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吐出一句:
“大少爺……保重……”
將軍們互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對仙凡之別更深沉的敬畏。
空氣裏彌漫著香火燃盡般的餘燼感,與沉甸甸的落幕意味。這無聲的離別,比戰場上的金戈鐵馬更令人心悸。
要說唯一的意外,那便是今日宣察府這場突如其來的清剿。血靈上人重傷遁逃,猶如喪家之犬,為了活命,他唯一的選擇便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回百裏之外的雙魚寨——那個他經營多年、本應是下月初一才會從容駕臨的老巢。
然而,這一變數,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攪亂了雙魚寨原本按部就班的節奏。
為了盡快恢複元氣,也為了向那位可能已被驚動的“上人”獻上最及時的“誠意”,寨中那場早已預定、卻尚有時日的“獻祭”儀式,注定要被倉促地、冷酷地提前!
遠在官道的眾人自然不會知曉,此刻雙魚寨深處,那二十一名剛剛經曆了“滌塵”之痛的少年少女,他們那本就渺茫的生機,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掐斷。行刑之日,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初一,而成了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冰冷鍘鍘刀。他們如同圈中待宰的羔羊,命運已然進入了倒計時。
山風嗚咽著掠過荒涼的官道,卷起更多枯葉,仿佛在為遠方那座山寨裏即將到來的血色獻祭,提前奏響了哀歌。將軍們收回望向雙魚寨那沉重如鐵的目光,開始低聲商議休整事宜。而陳阿大,終於緩緩站起身,布滿風霜的臉上再無波瀾,隻剩下磐石般的堅毅。他沉默地揮手,帶領著同樣沉默的侍從們,向著千山礦脈的方向,步履沉重地踏上了歸途。每個人的影子,都在夕陽徹底消失的地平線上,被拉得細長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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