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逆取順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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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忠義堂大門在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內裏那令人窒息的威壓。門軸轉動的細微聲響甫一消失,三當家趙剛便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喘了口粗氣,急吼吼地朝著侯烈喊道:“大…”
    “大哥”二字尚未出口,侯烈那如同寒潭深水的目光已冷冷掃了過來。與此同時,一旁的二當家月季動作更快,纖纖玉指已無聲無息地豎在朱唇之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那清冷的眼神裏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指尖在唇上輕輕一點——隔牆有耳,休得多言!
    趙剛被這兩道目光一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隻餘下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回廊中格外清晰。
    “去老三那裏。”侯烈的聲音低沉而簡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三人默契地不再言語。侯烈當先邁步,走向祭壇廣場。廣場上,那群依舊伸著脖子、惴惴不安的山賊們見當家的出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侯烈揮了揮手,聲音洪亮卻不容置喙:“都散了!該巡山的巡山,該守寨的守寨!一切照舊!”
    山賊們如蒙大赦,帶著困惑與一絲鬆懈,哄然應諾,喧鬧著四散而去,沉重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寨子各處。
    三位當家的身影則轉向西側,徑直踏入趙剛那座裝飾奢靡、帶著濃濃脂粉氣的別院。院門剛一推開,一股甜膩的香風便撲麵而來。三個衣衫輕薄、鬢發微亂、正對著銅鏡搔首弄姿的妖嬈女子,如同聞到花蜜的蜂蝶,立刻扭著腰肢,帶著媚笑就要撲向趙剛。
    “滾開!”趙剛眉頭緊鎖,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嚇得那三個女子花容失色,“沒老子的命令,誰他媽也不準靠近內院!”
    他臉上的橫肉因不耐而抖動,眼神凶戾。三個小妾臉上的媚笑瞬間僵住,化作驚惶,手忙腳亂地攏了攏身上那點可憐的布料,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內院的月洞門後。
    “嗬…”月季用繡著暗紋的廣袖輕輕掩住半邊朱唇,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笑眼,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冰冷的揶揄,“三當家的馭人之術,當真是……恩威並施,令人歎服呢。”她的聲音如同裹著蜜糖的冰淩。
    大當家侯烈對眼前這出鬧劇恍若未聞,既無責備,也無讚許。他那雙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緩緩掃視著整個庭院——雕梁畫棟的亭台,香氣四溢的花圃,以及通往各個房間的回廊。確認視線所及再無旁人,連鳥雀都識趣地噤聲,整個院落隻剩下他們三人時,他才緩緩收回目光,龐大如山的身軀轉了過來,渾濁低沉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說吧,”侯烈的目光如同實質,先在趙剛那猶帶躁意的臉上停留一瞬,隨即重重落在月季那張看不出情緒的玉容上,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你倆……方才在堂上,都瞧出點什麽了?”
    “三當家,”月季清冷的眸光轉向趙剛,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如同寒潭水麵漾起的微瀾,“你可有什麽…特別的發現?”她刻意放慢了語速,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
    趙剛聞言一愣,銅鈴般的牛眼茫然地眨了眨,粗聲粗氣地回答:“發現?發現啥?”他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勺,臉上橫肉抖動,“我大半時候連頭都沒敢抬,那老鬼…咳,上人那身煞氣,紮得人眼珠子疼!
    他倒也坦白,承認了自己幾乎全程回避與血靈上人的視線接觸,自然難以觀察到細節。
    但三當家話鋒隨即一轉,帶著一種市井之徒特有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不過…”
    他咂了咂嘴,努力回想著,“就覺著今兒個上人有點…有點不對勁!說話急吼吼的,催命一樣要把人往祭壇上趕,跟往年那副棺材板臉、慢悠悠的做派可大不相同!”
    趙剛形容得粗鄙,卻精準地捕捉到了血靈上人情緒和節奏上的反常——那份掩蓋在恐怖威壓下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急切。
    月季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她微微側首,目光如同淬了寒星的銀針,轉向一旁沉默如山的大當家侯烈,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
    “大哥,聽見了麽?”她刻意停頓,加重了語氣,“連三當家都感覺出來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記耳光,抽在趙剛遲鈍的神經上,也點明了這異常的明顯程度。
    緊接著,月季的聲音陡然壓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刺破了別院中短暫的沉寂:
    “據小妹詳察,”她刻意強調了觀察的深度,“血靈上人,絕非尋常急躁。他右肩曾數次不自然地痙攣,極其細微,卻瞞不過我眼。其氣息雖盡力收斂,深處卻隱有躁動不穩之象。再觀其衣袍破損淩亂,絕非尋常磨損…傷!他定是身負重傷!”
    她斬釘截鐵地拋出結論,目光銳利地鎖住侯烈,“因此才如此急不可耐,急需用這爐血神丹填補那身損耗殆盡的巨量氣血!此丹於他,已是續命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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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烈那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精光爆閃,他緩緩點頭,喉嚨裏發出低沉如同悶雷滾過山穀的共鳴:
    “的確…”他肯定了月季的判斷,隨即補充道,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冷酷與老辣,“而且…遠不止此。”他肥厚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雕花椅扶手上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那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勢’…哼,”侯烈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在堂上那會兒,我就察覺了。看似淵深如海,實則…虛浮不穩!更像是在強撐!是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並非主動駕臨我雙魚寨!此等狼狽倉促,更像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之下,才不得不逃入我這寨中暫避風頭,同時就地取材,煉藥療傷!他方才在堂上那副作態,不過是強裝出來的虎皮,唬人罷了!”
    侯烈的話語,徹底撕開了血靈上人那層恐怖的偽裝,將一條重傷逃亡、急需庇護和資源的“病虎”形象,赤裸裸地擺在了三人麵前。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即便是趙剛這般的榆木腦袋,此刻也如同醍醐灌頂,完全明白了兩位當家的弦外之音——那是弑神的膽魄!一股混雜著恐懼、興奮與長久壓抑後爆發的凶戾之氣猛地衝上腦門。
    他霍然踏前一步,胸膛劇烈起伏,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胸口,發出沉悶的“咚”聲,聲音因激動而略顯嘶啞,卻斬釘截鐵:
    “大哥!”趙剛的目光灼灼,死死盯著侯烈,“我趙剛的命是你給的!你說吧,是砍是殺,水裏火裏,老子這條命,今日就全聽大哥吩咐!絕無二話!” 這番話,與其說是表忠心,不如說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凶獸宣言。
    月季在一旁微微頷首,清冷的臉上不見波瀾,聲音卻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而堅定地補充道:“小妹亦然。此等關乎山寨存亡、兄妹前程之大事,自當唯大哥馬首是瞻。”
    她的表態,冷靜中透著不容置疑的追隨,將決定權完全交予侯烈,同時也將自己更深地綁上了這條船。
    侯烈看著眼前兩位當家,肥碩的臉上終於漾開一絲極其深沉、近乎殘忍的滿意笑容,仿佛猛獸看到了唾手可得的獵物。他那深陷在肥肉裏的小眼睛精光四射:
    “好!好!好!” 他連道三聲好,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吾弟吾妹有此同心,何愁大事不成!縱使那血靈老鬼尚有餘力,憑我兄妹三人聯手,再加上這滿寨弟兄,定要讓他來得……去不得!” 一個“去不得”,殺機畢露!
    他頓了頓,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的、如同夜梟般令人不適的笑聲:“‘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嘖嘖,這可是咱們那位‘上人’,一直以來諄諄教誨我等的金玉良言啊!” 侯烈的語氣充滿了刻骨的諷刺與快意,仿佛在品味一個絕妙的笑話,“今日,咱們不過是把他這至理名言,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罷了!這,可怨不得咱們心狠手辣。”
    笑聲漸歇,侯烈眼中貪婪與誘惑的光芒大盛,拋出了足以讓任何武者瘋狂的誘餌:
    “二位弟妹!”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許諾,“此事若成——我侯烈在此立誓!那本《強元築體經》!便由你二人共掌!其內所載無上秘法,定讓你們修為大進,甚至……窺見那更高境界的玄妙!” 他肥厚的手指下意識地隔著衣料,摩挲挲著懷中那本古籍堅硬方正的輪廓,仿佛已經看到了用它收買人心的場景。
    “哈哈哈!痛快!” 趙剛聞言,再也按捺不住,興奮得滿臉橫肉都在抖動,他猛地搓著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骨節發出“哢吧”脆響,眼中射出狂野而嗜血的光芒,聲音如同咆哮,“老子早就受夠這當狗的日子了!整天提心吊膽,看人臉色!今日,老子就要把這頂壓了十幾年的‘狗鏈子’……親手砸碎!”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將血靈上人踩在腳下的景象。
    月季依舊保持著那份清冷,隻是唇角那抹慣常的、帶著疏離意味的弧度,此刻悄然加深,化作一個極其短暫、卻又無比清晰的莞爾。這笑容裏,既有一絲對趙剛粗鄙言語的嘲弄,更多的是對侯烈提議的默許與認同。
    月季默默在心裏浮現出四個字:“以下克上!”
    那微微頷首的姿態,那雙在燭光下閃爍著算計與決斷光芒的眸子,已然勝過千言萬語——這樁滔天的逆謀,就此在三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徹底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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