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劫生妄爭

字數:4630   加入書籤

A+A-


    暮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無聲地浸染了柴房的每一寸空隙。被囚於此的風少正等人,心中的不安如同窗欞上逐漸濃鬱的陰影,沉沉壓來。柴草腐朽的氣味、汗水的酸餿與恐懼的冰冷交織在一起,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看不見的鉛塊。
    王洛緊挨著風少正,仿佛要從同伴身上汲取那一點可憐的安全感,而李穆則獨自靠在積滿灰塵的牆根下,眼神渙散,不知望向虛空中的何處,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像是要撚碎無處可逃的焦慮。
    突然,毫無征兆地,李穆身體猛地一陣劇顫,隨即“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血!刺目的猩紅潑濺在布滿塵土的地麵,觸目驚心。這變故如同炸雷般在狹小的空間裏引爆,少年們像是被毒蜂蟄到,驚恐地尖叫著向後擠縮,瞬間在李穆周圍清理出一片真空地帶。驚惶的竊語如同瘟疫蔓延:“中毒了!”“別沾上!會死的!”
    風少正的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到李穆身邊,聲音因急切而微微發顫:“李穆!你怎麽了?哪裏痛?要我做什麽?”可話音未落,一股更深的無力感便狠狠攫住了他。做什麽?在這陰森的山寨裏,麵對這詭異的吐血,他除了幾句蒼白的話語,又有什麽能力應對?滿腔的焦灼與苦澀堵在喉嚨口。
    這時,王洛也撲了過來,動作慌亂卻帶著一股的關切之意。他咬緊牙關,猛地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刺啦”一聲格外刺耳,毫不猶豫地就用力捂向李穆的口鼻。這突兀的舉動讓風少正和李穆都驚得目瞪口呆地看著王洛。
    風少正臉上扯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阿洛……你、你是想幫他止血……還是想直接送他上路?”
    王洛聞言如夢初醒,觸電般猛地縮回手,看著那團沾血的碎布,臉瞬間紅得像被燙過:“不……不是!我……我……我是著急!小時候見過村裏老人咳血,都是這樣、這樣捂住嘴再拿開……”他語無倫次地解釋,窘迫得想把自己埋進柴草堆裏。
    風少正和李穆一時無語:“……”空氣凝固了片刻。
    李穆自己接過那染血的布片,擦了擦嘴角的殘漬,盡管臉色依舊蒼白,眼底卻浮起一絲無可奈何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胸腔內還在翻湧的不適感,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調侃:“咳……聽我說,謝謝你這份‘救命’大禮。心意我領了,不過這法子……別再用第二次了。”王洛隻能尷尬地撓著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別慌,我感覺好多了,”李穆喘勻了幾口氣,努力擠出一絲平靜,試圖安撫同伴,“我隻是先前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罷了。”
    然而,正當風少正思索他們進山寨以來除了那枚“滌塵丹”外,進食過其他任何食物外,一個異常沉重的死寂驟然降臨!緊接著——
    “咚!!!”
    宛如千鈞巨錘狠狠地擂在厚重的鼓皮上,又像是地底深處傳來沉悶的爆炸!整個山寨,不,是整個山穀都在這聲異響中震顫了一下。柴房的空氣仿佛瞬間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緊、壓縮到了極致!少年們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集體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黑,呼吸困難,肺部劇痛如針紮。
    更可怕的並非巨響本身,而是那緊隨其後、無孔不入彌漫開來的“氣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冰冷刺骨的殺伐之氣,還有足以令人靈魂戰栗的狂暴壓抑感!仿佛柴房的木牆瞬間消失,他們赤身裸體地被拋入了一個正在進行著最殘酷廝殺的戰場中央,天地間隻剩下毀滅與絕望。這氣息絕非自然,更像是某種可怖力量的威壓,精準地碾碎了每個人心中僅存的微末僥幸與鎮定。
    柴房內一片死寂,隻剩下一片被恐懼掐住喉嚨的、沉重的喘息聲。每一雙年輕的眼瞳裏,都倒映著末世般的惶然。
    雙魚寨祭壇廣場已淪為修羅場。
    曾經喧囂的山賊屍橫遍地,濃鬱的血腥氣幾乎凝成實質的鐵鏽味,沉沉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肺葉上。還能勉強站立的嘍囉寥寥無幾,個個帶傷,眼神渙散地倚靠著斷壁殘垣或同袍的屍體,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三位當家的形象更是狼狽不堪。
    三當家趙剛那身精良的玄鐵重甲早已破爛不堪,巨大的裂口如同猛獸撕咬的痕跡,內裏的皮甲被血跡浸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牽動傷口,帶出壓抑的痛哼。
    二當家月季素來清冷的容顏此刻也染上汙血,緊身的抹胸被淩厲的劍氣割開一道驚心動魄的裂痕,雪白的肌膚與刺目的血痕交織,在破碎的布料下若隱若現,平添幾分淒厲的妖異。
    唯獨大當家侯烈那身標誌性的寬袍看似尚算完整,但此刻他如山巒般的身軀正劇烈起伏,胸腔如同破敗的風箱,發出沉重得駭人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周圍的空氣抽幹——這場與血靈上人的搏殺,其慘烈遠超他們預想。
    而在他們對麵,血靈上人同樣不複忠義堂中那淵深如海、掌控一切的姿態。他那張標誌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色麵具,此刻竟碎裂了半邊!缺失的部分,赫然露出了其下真實的半張麵孔。出乎三位當家的預料,那並非想象中的蒼老枯槁,反而像是一個三十餘歲、甚至更年輕的男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露出的半張臉輪廓清晰,鼻梁挺直,唇線緊抿,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俊朗?隻是那皮膚下隱隱透出的青灰色血管,以及眉宇間縈繞不散的、如同實質般的陰鷙與邪氣,徹底破壞了這份本該有的英氣。
    卸下幾個時辰前那份強裝的淵深偽裝後,他氣息紊亂、氣血虛浮的症狀再也無法掩飾。
    血靈上人喘息著,左手死死按著右肩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從指縫間不斷滲出,將他暗紅色的袍袖染得更加粘稠。他努力挺直腰背,目光如淬毒的冰錐掃過三人,聲音帶著重傷後的虛弱,卻依舊強撐著那份居高臨下的腔調:
    “哼…本座踏入修行之時,爾等怕是還在泥地裏刨食!今日小覷本座,便是爾等取死之道!念在爾等這雙魚寨尚算得力……速速退下!本座……可再給爾等最後一次機會,今日忤逆之罪,既往不咎!”
    大當家侯烈聞言,先是發出一連串如同夜梟般瘴人的低笑:“嗬嗬…嗬嗬嗬……上人寬宏,真是……令侯某感激涕零啊!”
    笑聲中充滿毫不掩飾的譏諷。他費力地喘息著,肥碩的身軀因大笑而微微搖晃,仿佛隨時會脫力,但那雙深陷在肥肉裏的小眼睛卻猛地爆射出貪婪與凶戾交織的光芒:
    “既往不咎?上人說得輕巧!”他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貪婪和一絲偽裝的“誠懇”,“隻是……我兄妹三人,在這窮山惡水裏啃‘野菜’啃了大半輩子,早已膩味透頂!今日撞見您這塊從天而降的‘細糠’……嘿嘿,這潑天的機緣,若是不伸手抓住,怕是祖宗都要掀開棺材板罵我們蠢了!”
    他頓了頓,肥厚的手掌在虛空中抓握了一下,仿佛已經捏住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樣……隻要上人您,肯將身上那些仙家丹藥、無上秘典,盡數、乖乖地交出來……再勞您大駕,自廢丹田,斷絕周身經脈……我侯烈在此立誓!”他拍了拍胸膛,震得傷口滲血也不顧,“必保上人一個全屍,風光大葬!如何?這筆買賣……可比您那‘既往不咎’……實惠多了吧?”
    “呸!”一旁的趙剛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手中半截斷刀直指血靈上人,眼神凶戾如同擇人而噬的瘋狗:
    “大哥!跟他廢什麽話!這老鬼死到臨頭還擺臭架子!什麽既往不咎?狗屁!他分明是想拖延時間,等著吸幹咱們寨子裏的‘小羊羔’療傷!”他獰笑著,斷刀在殘陽下閃著寒光,“老子早就聞夠了這身人皮下的屍臭味!交出東西?老子要親眼看著你被掏心挖肺,把骨頭拆了熬湯!你那身修為……就是最好的柴火!”
    一直沉默的月季,此刻卻發出一聲極其清冷的嗤笑。她指尖抹過胸前那道裂痕滲出的血珠,眼神如同寒潭深水,幽幽地凝視著血靈上人:
    “血神丹……以童男女純淨精血為引,煉化自身,成就無上血魔道體……上人,您卡在這‘血元凝氣’的門檻上,怕是很久了吧?”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針刺入血靈上人最深的秘密,“所以您才如此迫不及待,連養‘藥引’的耐心都沒了,重傷之下也要提前開爐?嘖嘖……可惜啊,您看這次恐怕無福消受了?”
    “住口!”血靈上人終於被徹底激怒,那半張完好的臉因狂怒而扭曲變形,露出的邪氣瞬間暴漲,將僅存的些許俊朗徹底吞噬。他周身殘存的靈力瘋狂湧動,掀起一陣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狂風:
    “螻蟻!爾等也配妄議神功?!”他嘶吼著,聲音如同地獄惡鬼的咆哮,“本座視爾等為犬馬,才容你們苟活至今!既然爾等找死,那便——”
    他猛地張開雙臂,破碎的長袍無風自動,露出的傷口處黑氣翻湧:
    “便讓這雙魚寨……化為真正的血海!用爾等卑賤之血,來祭奠本座的凝氣大成!螢火之光,也配與皓月爭輝?!今日……本座便讓你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狂怒的宣言如同喪鍾,敲響了這場不死不休的最終決戰。血靈上人身上逸散出的血氣與殺意,如同粘稠的浪潮,瞬間淹沒了整個祭壇廣場,連天際的殘陽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
    喜歡聽風雲笈請大家收藏:()聽風雲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