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正邪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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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少正緩緩展開信箋。紙張是上好的宣州雲紋箋,觸手細膩,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香。上麵的字跡清麗頎長,筆鋒轉折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書寫之人早已將過往一刀兩斷。
    「小弟弟,親啟:
    展信安。
    倒未曾想,在這般光怪陸離之地,竟還能遇到‘故人’。嗬嗬,這緣分,當真諷刺得很
    “嗬嗬”二字寫得略顯潦草,透著一絲淡淡的嘲弄,不知是嘲弄這命運,還是嘲弄她自己。)
    「你們今日來訪,所為何事,我大抵猜得到。」
    「然而,恕我直言,你們尋錯人了。」
    「昔日雙魚寨中,你們所見到的‘月季’,早已隨著那場爆炸灰飛煙滅。如今活著的,僅僅是梟虎城李府的三小姐,一個隻願偏安一隅、了此殘生的尋常女子。江湖風雨,宗門恩怨,皆與我再無瓜葛。你們的來意,我無法應承,隻能說一聲——抱歉。」
    字跡在這裏微微停頓,墨跡稍濃,仿佛筆者曾猶豫一瞬。)
    「雖不能與你們同行,但念在昔日那一點微末的‘香火情’,我將我所知的信息告知於你,是福是禍,自行斟酌。」
    「據我觀察與體悟,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其存在根基,並非尋常天地靈氣,而是——‘人的願力與執念’。」
    「它如同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夢境,映照出每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與偏執。我們在此地的‘身份’,並非憑空而來,那極可能是我們潛意識中最為渴求成為的模樣,或是命運未能滿足我們的遺憾之補全。而於此地,執念越深重者,其在此界所能投射顯現出的‘能力’便愈加強大,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扭曲周遭的‘規則’。」
    「因此,若我所料不差,城外那覆壓天地倒懸海洋,其源頭——正是降臨此界的血靈上人!」
    「他的執念,便是對無盡血食與力量的貪婪渴求!此界放大了他的邪欲,其威能,遠非雙魚寨時可比。」
    「另,告知你他的根腳:血靈上人出身‘血冥神宗’——當然,在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人士口中,它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血冥魔宗’!」
    “魔宗”二字寫得格外淩厲,力透紙背。)
    「最後,奉勸一句。若你們僥幸,真能尋得歸途,返回我等來處之世界……」
    「切記!絕對、絕對不要再去招惹這群瘋子!他們的可怕,遠非一兩個血靈上人所能代表。其宗門背後的水之深、勢力之盤根錯節、手段之酷烈詭譎,遠超世間絕大多數正道仙門之想象。避之,唯恐不及。切莫引火燒身!」
    「言盡於此,望好自為之。」
    「山水迢迢,前路艱險。但願……
    你我不必再見。」
    「月季李花花) 手書」
    信的內容至此終結。沒有落款日期,隻有那個曾經代表了一個颯爽女子的名號,和一個如今她所選擇的身份,並列在一起,顯得無比突兀又帶著一絲決然的蒼涼。
    風少正捏著信紙,指尖微微發涼。信中的信息量巨大,解釋了此界的規則,點明了血神的來曆,更發出了嚴厲的警告。然而,那字裏行間透出的疏離與決絕,以及最後那句“不必再見”,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之火。
    風少正緩緩放下信箋,那幾行清麗卻字字如冰的文字,仿佛還帶著月季指尖的涼意,烙印在他心頭。他沉默著,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翻湧著不祥血光的倒懸海,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她……終究是選擇了徹底斬斷。”風少正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像是在對王洛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雙魚寨的月季,那個執鞭染血、心機深沉的二當家,對她而言,恐怕真如她信中所言,已是‘灰飛煙滅’的過往。李家三小姐……這個身份,承載的是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安寧與庇護,一個遠離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港灣。她不願再被卷入任何紛爭,哪怕是麵對血靈上人這樣的滅世之禍……”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挲著信箋的邊緣,感受著紙張的細膩紋理,仿佛能觸摸到寫信人那份決絕的心境。“她告訴我們這些信息,已是念及舊情,或者……是她作為李家三小姐,對梟虎城最後的一點善意提醒。”
    王洛聽完風少正的分析,小臉皺成一團,眼中充滿了無法化解的恐懼和茫然:“可是……可是阿正哥!”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血靈上人……不,那個血神!他……他那麽可怕!連天都好像被他撕開了!二當家……她不肯幫忙,風將軍雖然厲害,可……可那是成了仙的魔頭啊!我們……我們真的能擋住他嗎?十月初一……他還要一百個孩子……這……這該怎麽辦啊!”他越說越怕,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仿佛那血色的末日就在眼前。
    風少正轉過身,走到王洛麵前。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伸出寬厚的手掌,用力按在王洛單薄卻緊繃的肩膀上。那掌心傳來的溫熱和沉穩的力量,像是一股暖流,稍稍驅散了王洛心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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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洛,”風少正的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血靈上人再強,他也是從雙魚寨那個泥潭裏爬出來的,並非真正的神明!父親和梟虎城的將士們,沒有一個是孬種!他們敢戰,能戰!況且……”
    他目光銳利,仿佛穿透了窗外那片血海,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二當家的信,也並非全無價值。她點明了此界的規則——執念越深,力量越強。血靈上人因貪婪而強大,但……執念,未必不能成為我們的武器。父親守護梟虎城、守護百姓的執念,難道就比不過一個邪魔的貪欲嗎?”
    他微微俯身,平視著王洛驚慌的眼睛:“記住,我們並非孤軍奮戰。父親在前,將士在側,還有……我們。隻要人心不散,希望就還在。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你怕什麽?”
    風少正直起身,輕輕拍了拍王洛的肩膀:“好了,天色已晚,外麵又不太平。你先回家去。”
    “回家?”王洛一愣,有些不解,“阿正哥,我……我留下來陪你吧?萬一……”
    “沒有萬一。”風少正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你爹娘此刻肯定也在擔心你。經曆了剛才那場天地異變,他們見你遲遲不歸,心中必定焦急萬分。回去陪陪他們,報個平安,讓他們安心。告訴他們,你在我這裏很好,讓他們不必擔憂。”他頓了頓,補充道,“也替我……謝謝他們。”
    王洛看著風少正沉穩的眼神,心中的慌亂漸漸平息了一些。他點點頭:“好……好吧,阿正哥,我聽你的。”
    風少正的目光轉向門外幽深的長廊,眼神變得深邃而凝重:“我正好要去見一個人。”
    “見誰?”王洛下意識追問。
    風少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去見……這個世界的‘母親’。”
    王洛聞言,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微張,臉上寫滿了驚愕和不解。這個世界的……母親?少帥的母親,不就是那位深居簡出、整日禮佛的將軍夫人嗎?將軍夫人難道也很能打嗎?
    風少正沒有解釋,隻是對他點了點頭:“去吧,路上小心。福伯會安排人送你。”
    王洛帶著滿腹的疑問和一絲殘留的擔憂,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房間。風少正則站在原地,目光再次落在那封月季的信上,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去見母親……這或許,是破開眼前這絕望迷局,唯一的希望了。
    祠堂的輪廓在暮色四合中顯得愈發肅穆幽深。沉重的木門緊閉著,門縫裏透出幾縷搖曳的燭光,混合著沉水香的氣息絲絲縷縷飄散出來,在寂靜的庭院裏彌漫開一種近乎凝固的莊嚴。
    風少正站在離祠堂台階尚有幾步之遙的地方,腳步頓住。他望著那扇門,心中翻湧著無數疑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月季的信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血神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他迫切地需要見到母親,尋得一絲破局的曙光,哪怕隻是一句模糊的指引。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拾級而上時,祠堂側麵的小門“吱呀”一聲輕啟。一個身著素淨青衣的侍女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步履輕盈如貓,臉上帶著慣有的、如同麵具般恭謹而疏離的神情。她徑直走到風少正麵前,微微屈膝,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風少正聽清,卻又不會驚擾了祠堂內的寧靜:
    “少爺安好。”侍女垂著眼簾,姿態無可挑剔,“夫人吩咐了,若少爺前來,讓奴婢代為轉告:夫人今日誦經祈福,心神耗損,已然乏了,此刻不便見客。請少爺體諒,先回房歇息,保重身體要緊。”
    風少正微微一怔。不便見客?心神耗損?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太巧了。他剛走到門口,母親便“乏了”?而且,特意讓侍女等在側門出來傳話?
    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那扇緊閉的祠堂大門,仿佛想穿透厚重的門板,看清裏麵那個端坐佛前的身影。母親……她是在回避自己嗎?是還是……她早已預見了自己會來。
    侍女見他沉默,又微微躬了躬身,補充道:“夫人還說,明日午膳時分,請少爺務必前往正廳一同用膳。”
    明日午膳?
    風少正心中一動。特意點明時間地點……
    他壓下心頭的疑慮和一絲被拒之門外的失落,對著侍女點了點頭,聲音平靜無波:“知道了。有勞轉告母親,少正遵命。請母親安心靜養。”
    侍女再次屈膝:“是,少爺。奴婢告退。”說罷,她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側門,門扉輕輕合攏,隔絕了內外。
    母親在回避此刻。
    這意味著什麽?是時機未到?還是……她需要時間準備?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仿佛隔絕了塵世與佛國的祠堂大門,最終緩緩轉身。步履雖穩,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回房。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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