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恰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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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青宗,主峰巍然聳立,其勢如蓮心初綻,周遭九座支脈宛若蓮瓣,呈合抱之勢拱衛中央。峰頂終年籠罩在縹緲的玄青色霧氣之中,雲遮霧繞,平添幾分仙家聖地的神秘與肅穆。宗門核心“蓮心殿”並非建於山巔,而是淩空懸浮於主峰頂端之下,受靈脈托舉,猶如蓮台承露,非長老與核心真傳弟子,皆不得其門而入。
    此刻,蓮心殿一間僻靜的偏室內,僅有兩人。
    室內青煙嫋嫋,靜得能聽見靈燈燭火細微的劈啪聲。一名身著親傳弟子服飾的男子垂首躬身,姿態恭謹至極,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
    “啟稟師尊…師妹她…留在宗內的那盞魂燈,方才…熄滅了。”
    他對麵的蒲團上,一位老者閉目盤坐,周身氣息與整座大殿乃至山脈隱隱融為一體。聞言,他眼簾都未動一下,仿佛隻是聽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聲音平直淡漠,毫無情感波動:
    “終究還是失敗了。她進去多久了?”
    “回師尊,”男子頭垂得更低,“自當年奉命進入‘小西天’,已十八年有餘。”
    “哼,”老者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與厭棄,“枉我對其靈根天賦給予厚望,更賜下‘青蓮種’。上官家,終究是沒一個堪大用之人。”
    他頓了頓,語氣轉而森然,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尾巴處理幹淨沒有?”
    男子立刻回應,語氣篤定:“師尊放心。弟子已親自處置,所有痕跡皆已偽裝成是魔宗修士所為,功法、氣息、殘留痕跡皆無破綻,絕不會引人懷疑到我玄青宗頭上。”
    “嗯。”老者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深潭般的幽冷,不見絲毫悲喜,“既如此,便物色下一個進入‘小西天’的人選吧。此次,須得更謹慎些。”
    “是,師尊。”男子恭敬應聲,悄然退下。
    偏室重歸寂靜,唯有那盞代表著一個生命徹底逝去的、已然熄滅的魂燈,冰冷地立在案上,映著老者毫無波瀾的臉孔。
    十八年前,南皇州凡俗界曾經曆了一場浩劫,其慘烈之狀,至今仍令幸存者午夜夢回,驚魂難定。
    起因,是一道撕裂蒼穹的流光。那並非祥瑞,而是裹挾著毀滅氣息的仙物殘骸,自九天之上轟然墜落。它所經之處,山河崩裂,城池傾覆,凡俗生靈如同螻蟻般被碾碎。但這僅僅是災難的開端。仙物蘊含的磅礴能量與莫測玄機,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修仙界的貪婪之火。無數修士聞風而動,從名門正派到邪魔歪道,從隱世高人到散修遊俠,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蜂擁而至南皇州。
    爭奪,在凡人的家園上演。仙術法寶的碰撞,其威能遠超凡俗戰陣。移山填海的神通餘波,輕易便能抹平一座村鎮;法寶對轟逸散的靈能風暴,足以將千裏沃野化為焦土。修士們眼中隻有那墜落的仙物,凡人的性命在他們眼中,不過是爭奪路上礙眼的塵埃。哀鴻遍野,屍骸枕藉,繁華之地轉眼化作修羅場。
    而這場災難的頂峰,是一個凡人國度的徹底消亡。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王國,連同它所有的子民、城池、曆史,被一股無法想象的恐怖力量從地圖上抹去。沒有抵抗的痕跡,沒有逃亡的路線,隻有一片死寂的、被濃稠血漿浸透的焦土。那衝天的血氣,濃烈到凝而不散,數月之後,依舊能聞到那令人作嘔的甜腥,仿佛大地本身都在滲血。殘垣斷壁間,凝固的屍蠟與破碎的甲胄交織,勾勒出人間地獄的輪廓。血月之下,禿鷲盤旋,野狗低嚎,啃噬著這場盛宴的殘渣。
    滔天的血案,震驚了整個五臨界。所有矛頭,理所當然地指向了以血腥邪法著稱的血冥魔宗。他們過往的累累罪行,成了最有力的“證據”。一時間,討伐魔宗的檄文如雪片般飛傳,各大宗門、正道聯盟紛紛響應,一場聲勢浩大的清剿血冥魔宗的行動席卷諸界,誓要將這“罪魁禍首”連根拔起。
    然而,在這片被血與火覆蓋的廢墟之下,在無數雙因恐懼或貪婪而瞪大的眼睛之外,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悄然發生。一名修為並不算頂尖的修仙者,在深入一片死寂的焦土探查時,於一處坍塌的瓦礫之下,發現了一個尚存一息的繈褓褓嬰兒。嬰兒胸口,一枚不過指甲蓋大小、卻散發著柔和而恒定金光的奇異結晶碎片,正深深嵌入其血肉之中,仿佛天生便長在那裏。這名修士心髒狂跳,他認得,或者說,他猜到了——這絕非尋常之物,極可能是傳說中能開啟那神秘莫測、凶險與機遇並存的“小西天”秘境的鑰匙!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碎片,將嬰兒棄於廢墟,帶著這足以改變命運的發現,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彌漫的血霧裏。
    與此同時,遠在玄青宗勢力範圍內的上官家,正籠罩在一片沉重的陰霾之中。作為玄青宗九大支脈之一,上官家早已不複先祖榮光,千餘年來,在九脈中墊底,地位岌岌可危。宗門主脈與其餘幾支強勢支脈行事愈發霸道,甚至暗中進行著一些令人不齒、近乎人神共憤的勾當。上官家雖心懷不忿,卻無力抗衡,隻能如履薄冰,謹小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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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一道冰冷的宗門諭令傳來:上官家需選派一人,持新獲的“神石碎片”進入“小西天”,不惜一切代價,探尋關乎宗門未來氣運的至高之物——“星鑰”的線索!
    這道諭令,如同一把懸在脖頸的利刃。拒絕?便是公然違抗宗門,給了那些虎視眈眈、覬覦上官家最後一點基業的勢力以口實,頃刻間便有滅族之禍。接受?那“小西天”凶名赫赫,有進無出者十之八九,無異於送死。家族長老們徹夜長議,最終,目光落在了家族長女——上官憐兒身上。
    上官憐兒,不僅是上官家的驕傲,更是玄青宗主脈的核心弟子之一。她天資卓絕,深得主脈某位長老青睞。家族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此:或許,看在她主脈弟子的身份上,主脈在任務中會給予些許照拂,不至於讓她孤身陷入絕境;或許,她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層無形的護身符,能讓那些在暗中覬覦上官家的勢力有所忌憚。
    上官憐兒心中明鏡一般。她深知家族已至懸崖邊緣,此行是責任,亦是無奈。她更清楚宗門高層對“星鑰”的渴望是何等熾熱,為此可以犧牲一切。帶著家族的殷切期盼與沉重囑托,也帶著一絲對師門尚存的信任,上官憐兒在宗門秘殿中,通過那枚金光流轉的碎片,啟動了通往“小西天”的古老秘法。
    光芒吞噬了她的身影。
    然而,當上官憐兒跨越那無形的界限,真正踏入“小西天”的土地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強大的束縛感瞬間將她籠罩。她駭然發現,自己那在主脈中也算得上佼佼者的修為,竟被一股無形的天地偉力死死壓製,百不存一,堪堪維持在初入仙途的“仙苗”水準。更令她心悸的是,這個世界的“靈氣”與她所熟知的截然不同,它並非溫順可煉化的能量,反而像是有毒的瘴氣,或是沉重的水銀,不僅無法被她吸收轉化,甚至隱隱排斥著她的存在,每一次嚐試引氣入體,都如同在泥沼中掙紮,經脈傳來陣陣刺痛與滯澀。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警兆驟然升起,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髒。她清晰地感知到,這方世界的規則是絕對的,不容違逆的。若她膽敢強行突破這層壓製,妄圖恢複哪怕一絲在外界的修為,那麽,等待她的將不是力量的回歸,而是整個存在被這方天地規則無情地、徹底地抹除,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片完全陌生、規則詭異、充滿未知凶險的土地上,修為被鎖,前路渺茫,肩負著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及整個上官家族搖搖欲墜的命運。
    光陰荏苒,上官憐兒被困在這詭譎莫測的“小西天”世界,已是一年有餘。
    三百多個日夜,希望如同指尖流沙,一點點消磨殆盡。關乎“星鑰”的線索虛無縹緲,仿佛隻是一個遙遠的傳說;而回歸原本世界的路徑,更是杳無蹤跡,將她徹底困在這方陌生的天地。曾經的玄青宗驕女、上官家的希望,如今更像是一個無根的浮萍,在迷茫與堅韌中掙紮求存。
    這一日,她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梟虎城喧鬧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囂與她內心的孤寂形成鮮明對比。她那一身雖略顯風塵、卻依舊能辨出材質不凡且風格迥異的修仙界服飾,與周圍身著粗布麻衫或皮質短打的本地人格格不入,如同鶴立雞群。異樣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來,夾雜著好奇、審視與毫不掩飾的排外。竊竊私語聲如同嗡嗡作響的蚊蠅,縈繞在她耳邊,內容無外乎是猜測她的來曆,甚至帶有幾分惡意的揣測。
    很快,這種暗地裏的議論升級為了直接的挑釁。幾名衣著破爛、眼神油滑的街頭混混嬉笑著圍攏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他們口中吐露著輕佻而汙穢的言語,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充滿了不敬與挑釁。
    上官憐兒眸光一寒,心底那股被壓抑許久的怒火與傲氣瞬間被點燃。即便修為被天地規則壓製到僅剩仙苗水準,但對付這等凡俗螻蟻,她自信隻需略施小術,便能讓他們後悔此生所為。她指尖微不可察地顫動,一絲微弱的靈光悄然凝聚……
    然而,就在她即將出手的刹那,一道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男聲自身後響起:
    “滾開!”
    聲音不高,卻似蘊含著某種奇特的力量,讓那幾名氣焰囂張的混混頓時臉色一變,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聲音或名號,他們臉上的嬉笑瞬間化為驚恐,甚至不敢回頭確認說話之人,便如同見了鬼一般,慌不迭地作鳥獸散,頃刻間跑得無影無蹤。
    上官憐兒凝聚靈力的指尖悄然鬆開,她帶著一絲詫異與警惕,緩緩轉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男子。他的容貌並非絕頂英俊,卻棱角分明,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沉靜中透著洞悉世事的銳利。他並未穿著華服,但挺直的脊梁與周身那股沉穩如山、淵渟嶽峙的氣度,卻讓他在這紛亂的街巷中顯得卓爾不群。
    他站在那裏,仿佛本身就成為了這條街道的規則。
    上官憐兒並不知道,這一轉身,映入眼簾的這個人,將會在未來的歲月裏,以她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徹底改變她的命運軌跡,成為她淪陷於此界後,一切故事波瀾壯闊的開端……
    而他,隻是平靜地看向她,目光在她那與眾不同的服飾上短暫停留,而後開口,聲音比剛才嗬斥混混時緩和了些許:
    “姑娘不必親自動手,別弄髒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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