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盡，棲霞坡上已是人影幢幢。三十七名新晉外門弟子齊聚外門理事殿前空場，等待著趙長老的到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雜了期待、緊張與些許競爭意識的肅穆。
    辰時剛至，趙長老的身影準時出現在殿前台階上。他今日換了一身更為整潔的灰色長老袍，目光掃過下方站姿各異但都竭力挺直腰背的年輕麵孔，微微頷首：“隨我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著蜿蜒的山徑向上攀登。越往上，山勢漸陡，靈氣似乎也濃鬱了一絲，讓不少出身平凡的弟子精神一振。約莫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一座古樸莊嚴、飛簷鬥拱的巨大樓閣出現在眼前。
    樓閣通體由一種不知名的深色靈木構築，高聳入雲，隱有九重飛簷。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上書三個鐵畫銀鉤、劍氣森然的大字——藏書閣。一股沉甸甸的、混合著墨香、靈韻與歲月沉澱的浩瀚氣息撲麵而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閣樓門前，盤坐著一位麵容枯槁、氣息如同古井般深不可測的老者。他須發皆白，閉目養神，仿佛與身下的蒲團、身後的巨閣融為一體。趙長老停下腳步，對著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禮：“司徒長老，新晉外門弟子三十七人，前來挑選入門功法。”
    老者——司徒長老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眸看似渾濁，但開闔間卻似有星辰幻滅，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並未在趙長老身上過多停留，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個少年少女的臉龐。當他的視線掠過站在隊伍中後方的風少正時，風少正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極其細微、卻帶著審視意味的神念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嗯。”司徒長老隻淡淡應了一聲，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規矩都清楚了吧？每人隻可在第一層選取一門基礎功法，限時半個時辰。不得喧嘩，不得損毀，不得私藏。去吧。”他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再次沉入無邊的寂靜。
    “是！”趙長老應下，轉身對眾人肅然道：“都聽到了？進去之後，靜心挑選，時間有限，莫要錯失機緣。記住，貪多嚼不爛，基礎功法雖簡，卻是萬丈高樓平地起的根基！”
    沉重的閣門在執事的推動下發出“嘎吱”的聲響，緩緩開啟。一股更加濃鬱的書卷氣息和淡淡的、仿佛能滌蕩心靈的靈光湧出。眾人懷著激動與敬畏的心情，魚貫而入。
    藏書閣第一層的空間極其廣闊，一排排高達屋頂的巨大書架整齊排列，形成一條條幽深的甬道。書架上密密麻麻地陳列著各種材質、顏色各異的玉簡、書冊、卷軸，數量之多，令人眼花繚亂。柔和的光芒從頂部某種特殊的晶石中灑落，照亮了空氣中飄浮的細微塵埃。這裏異常安靜，隻有書頁翻動和輕微的腳步聲。
    弟子們迅速分散開來，各自奔向自己感興趣的區域。石威、劉四海等人目標明確，徑直走向標注著“攻伐”、“劍道”的書架，顯然對攻擊性強的功法誌在必得。伍言則走向了“氣勁”、“拳掌”區域，王洛撓了撓頭，也跟了過去。
    風少正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因司徒長老審視而起的細微波瀾，也開始了自己的尋覓。
    他首先來到“攻伐”區域。這裏人最多，氣氛也最為熱切。他拿起幾枚介紹攻擊類功法的玉簡：《烈焰掌》、《開山拳》、《破風劍訣》、《驚雷指》……神識探入，功法介紹和威力描述映入腦海。每一門功法都各有玄妙，威力驚人，配合煉體境界施展，足以開碑裂石。然而，風少正的心卻沉靜異常。
    他默默感受著體內依舊淤塞、如同死水般無法被煉化調動的龐大能量，以及施展白虎拳後留下的隱痛。這些功法威力雖強，但無一例外都需要大量調用、運轉體內力量方能施展，對他而言，強行催動，無異於在火藥桶旁玩火，稍有差池便會引動體內能量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他放下玉簡，走向“防禦”區域。《鐵骨功》、《銅皮訣》、《磐石勁》……這些功法專注於淬煉筋骨皮膜，提升抗擊打能力。他拿起一枚介紹《磐石勁》的玉簡，此法講究穩紮穩打，煉體效果紮實，倒是很適合王洛那種力量型的路子。風少正看了一會兒，也放下了。他並非純粹的力量型體質，這種硬碰硬的防禦，同樣需要持續調用力量維持，對他並非上佳之選。
    時間悄然流逝，半個時辰已過去小半。風少正不急不躁，目光掃過其他區域：“身法”、“輔助”、“奇門”、“雜藝”……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身法”區域一個相對冷清的角落。
    這裏擺放的功法玉簡明顯少了許多。他拿起一枚顏色有些暗淡的灰色玉。
    《流雲步》基礎級身法，此步法取意流雲無定，聚散無常。不重力量爆發，而重心神合一，感知氣流變化，借力卸力，於方寸間輾轉騰挪，避敵鋒芒。習至精深處，可於疾風驟雨中穿梭自如，片葉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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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點消耗極小，對力量要求不高，注重悟性與身體協調。修習門檻低，然精進極難，實戰中需冷靜判斷，洞察先機。
    備注：因其不具強攻之效，且提升緩慢，選者寥寥。
    “消耗極小……對力量要求不高……注重感知、借力卸力……”
    風少正的眼睛亮了起來！這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不需要調動太多他無法掌控的磅礴能量，隻需要敏銳的感知和精妙的身體控製。沒有絲毫猶豫，風少正握緊了這枚《流雲步》的玉簡，心中已然做出決定。
    這時，王洛也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枚土黃色的玉簡，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阿正哥，我選好了！《磐石訣》！聽著就夠硬！練好了，以後打架我頂前麵！”他揮舞著拳頭，顯得信心十足。
    風少正看向他選中的《磐石訣》，點點頭：“不錯，很契合你。” 他揚了揚手中的灰色玉簡，“我選《流雲步》。”
    “《流雲步》？”王洛一愣，隨即恍然，用力點頭，“好好好！阿正哥你身法好，配上這個更厲害！以後我抗揍，你躲得快，咱們兄弟倆配合無敵！”他完全理解風少正的選擇，毫無質疑，隻有發自內心的支持。
    很快，半個時辰將盡。弟子們紛紛拿著選好的功法玉簡，回到藏書閣門口登記處。
    石威拿著一枚金光閃閃的《庚金劍氣》玉簡，滿臉倨傲，瞥見風少正手中的灰色玉簡，嗤笑一聲，故意揚聲道：“喲？有些人倒是識趣，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選了這種連雞肋都不如的玩意兒？《流雲步》？嗬，逃命的功夫罷了，也配稱‘步法’？”
    他身邊幾個依附者立刻發出附和的低笑，看向風少正的眼神充滿鄙夷。
    風少正麵色平靜，仿佛沒聽見。他隻是將《流雲步》玉簡遞給負責登記的執事，平靜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和腰牌編號。
    登記完畢，領取了刻錄有功法基礎的玉簡副本隻能在規定靜室參閱，無法帶離藏書閣範圍），眾人退出藏書閣。
    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石威等人還在對風少正的選擇冷嘲熱諷。風少正停下腳步，第一次正麵看向石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石師兄。”他語氣平淡無波，眼神卻銳利如刀，“《流雲步》也好，《庚金劍氣》也罷，都是宗門認可的入門功法。優劣與否，修為高低，日後自見分曉。至於石師兄如此關心在下選了什麽，莫非是覺得以師兄的‘天賦’，即便選了高階功法，也未必能勝過一個‘隻會逃命’的同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石威身後那幾個狗腿子，意有所指道：“還是說，石師兄覺得靠踩著同門、打壓新人，就能更快爬上更高的層樓？”他微微抬手指了指藏書閣那隱入雲霧的上層，“那裏，可不是靠嘴皮子和拉幫結派就能上去的。”
    這番話如同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石威臉上。他臉色瞬間漲紅，指著風少正：“你……！”
    “夠了！”趙長老威嚴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即將爆發的衝突。他冷冷地掃了石威一眼，又看向風少正，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藏書閣前，司徒長老座下，豈容喧嘩爭執？選功各憑緣法，勤修苦練方是正道！都散了，回去好生研習！”
    在趙長老的威壓下，石威隻能強壓怒火，狠狠剜了風少正一眼，帶著人憤然離去。劉四海在一旁冷眼旁觀，眼神陰鷙。
    王洛興奮地拍了下風少正的肩膀：“阿正哥，說得好！氣死那個王八蛋！”
    伍言和梅知憶姐弟也走了過來。伍言看著風少正，眼中帶著一絲讚賞：“風兄，好膽識。”
    梅知憶的目光則在風少正手中的《流雲步》玉簡上停留了一瞬，清冷的眸子裏似乎掠過一絲了然，隨即移開視線，並未言語。
    梅雲淵倒是衝風少正豎了下大拇指。
    人群散去，沿著蜿蜒的石階下山。
    風少正握著那枚刻有《流雲步》的冰涼玉簡，感受著其中蘊含的、適合他那獨特體質的“泄洪”之道，心境一片澄明。他抬頭望向落劍山更高的峰巒，那裏雲霧繚繞，劍氣隱隱。
    仙路崎嶇，荊棘遍布。攻擊與防禦的鋒芒暫時不屬於他，但流雲無定，自有其道。生存、洞察、借力、卸力……這第一步，他已然邁出。
    王洛在一旁興奮地比劃著《磐石訣》的架勢，許靈宏則小心翼翼地抱著他選的《草木養氣訣》——一門溫和的、幾乎無人問津的輔助型基礎養氣功法，能夠緩慢滋養經脈，且氣息內斂，極難被察覺。
    三人並肩而行，落日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落劍門長長的石階上。一個選擇了閃避之道，一個選擇了堅守之道，還有一個選擇了最不起眼的、緩慢生長的求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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