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坡的黃昏總是帶著幾分涼意。丁字貳佰壹拾壹號院的簡陋房間內，許靈宏坐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他麵前攤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用潦草但清晰的字跡寫著幾條信息：
    “風師兄近日在藏書閣查閱‘血脈’、‘陣術’類典籍。”
    “王師兄已攢夠貢獻點，於器殿兌換‘玄龜盾’一麵。”
    “伍師兄似暫無兌換計劃，日常修煉勤勉。”
    這些信息，是風少正與他“商量”後，特意“泄露”出去的。內容半真半假，符合他們想傳遞給石威的“風少正進展緩慢但未放棄，王洛防禦提升”的形象。
    許靈宏深吸一口氣，將紙條小心折好塞進袖袋。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警惕地看了看外麵。暮色漸沉，棲霞坡上人影稀少。他像一道影子般溜出院門，熟門熟路地繞到後山一片長滿半人高蒿草的僻靜窪地。這裏是他與石威手下石勇約定的碰頭點。
    沒過多久，一個壯碩的身影也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正是石勇，臉上帶著不耐煩。
    “磨蹭什麽！東西呢？”石勇壓低聲音，語氣蠻橫。
    許靈宏瑟縮了一下，連忙從袖中掏出紙條遞過去：“勇……勇哥，這是這幾天的……都在上麵了。”
    石勇一把抓過紙條，借著最後一點天光掃了幾眼，嗤笑一聲：“哼，《蒼禦點陣圖》？那破玩意兒也有人看？廢物就是廢物，盡找些沒用的歪門邪道！王洛那傻大個兒換了麵破盾？嗬，正好，以後撞起來更帶勁！”他將紙條揣進懷裏，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揮揮手，“行了，滾吧。算你小子識相，下次機靈點，別讓老子等！”
    許靈宏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直到走出很遠，他才靠在冰冷的山石上，長長吐出一口氣，胸口悶得發慌，手心全是冷汗。每次報信，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那份對風師兄和王師兄的愧疚，以及對石家淫威的恐懼，幾乎將他撕裂。
    某日午後，外門理事殿前人頭攢動，比三個月前初入門時更多了幾分躁動與不安。每三個月一次的強製委派宗門任務，如同一道無形的敕令，懸在所有外門弟子心頭。新晉弟子們擠在巨大的任務公示玉璧前，急切地尋找著自己的名字和對應的任務。
    風少正、王洛、許靈宏三人也擠在人群中。王洛踮著腳，粗大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劃過，口中念念有詞：“丁字貳佰壹拾壹號院……風少正……王洛……許靈宏……”他猛地一頓，聲音陡然拔高，“找到了！在這兒！”
    風少正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任務名稱上時，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旁邊的許靈宏則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臉色有些發白。
    隻見玉璧上清晰地顯示著：
    強製委派任務：肅清黃石寨山賊
    任務等級：丁級上品
    執行弟子：
    石威、石勇、石猛、石堅、劉四海、劉濤、劉浩、劉傑、梅知憶、梅雲淵、伍言、風少正、王洛、許靈宏。
    任務要求：
    帶回黃石寨首領頭顱或其他可證明其身份的物品。
    任務獎勵：
    每人一百五十宗門貢獻。
    “黃石寨？”王洛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名字聽著就讓人心煩，“這什麽鬼地方？還有……怎麽又是和他們攪在一起？”他粗壯的眉毛擰成疙瘩，眼神不善地看向不遠處聚在一起的石家和劉家那八人。
    果然，石威正抱著雙臂，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充滿惡意的笑容，朝他們這邊看來。劉四海則站在他身側，眼神陰鷙，嘴角噙著一絲看好戲般的譏誚。他們身後的六人，也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臉上的得意和陰狠幾乎要溢出來。石威更是朝著風少正他們這邊，做了一個極其囂張的抹脖子手勢，無聲的口型分明在說：“黃石寨，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哼！”一聲清冷的冷哼自身側響起。梅知憶和梅雲淵姐弟不知何時已走到風少正三人身邊。梅知憶的目光掠過玉璧，在那刺眼的“黃石寨”三字上停留一瞬，清冷的眸子轉向石威等人，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寒。梅雲淵則直接啐了一口：“晦氣！”
    伍言也快步走了過來，俊朗的臉上帶著凝重和一絲怒意。他低聲道：“風兄，王洛兄弟，靈宏師弟……情況不妙。這‘黃石寨’我略有耳聞，據說是落劍山西北麵一處山賊團夥，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就連朝廷對他們都無可奈何。聽說光是山賊頭目就小十餘人。任務等級雖定為丁級上品，我估計與丙級任務也差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掃過石威和劉四海，“把我們這幾撥人硬湊在一起，絕非偶然！”
    梅雲淵年輕氣盛，握緊了拳頭：“就算是他們搞的鬼又怎樣？宗門規矩擺在那裏！同門嚴禁私鬥，更別說在任務中互相加害了！執法堂可不是擺設！”
    “雲淵，”梅知憶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洞悉的銳利，“規矩是死的。若是在那危機四伏的寨子裏發生點‘意外’呢？……事後隻要沒有確鑿證據指向他們，執法堂又能如何？”她的話像冰針，刺破了梅雲淵略顯天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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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洛聽得火冒三丈，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都暴了起來：“他奶奶的！這群狗東西！明的不行來陰的？想在那鬼地方坑死我們？老子……”他作勢就要衝過去理論。
    “洛兒！”風少正伸手，沉穩卻有力地按在了王洛的肩膀上，將他那股即將爆發的蠻勁硬生生壓了回去。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曆經磨礪後的沉靜，目光掃過身邊的同伴——梅知憶、梅雲淵、伍言，最後落在王洛和許靈宏身上。
    “稍安勿躁。”風少正的眼神如同深潭，平靜下暗流湧動，“梅姑娘所言極是。宗門規矩是屏障，也是枷鎖。他們既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將我們聚在一起，必然已想好如何規避規則，甚至可能在那‘黃石寨’內有所布置。憤怒衝過去，除了授人以柄，毫無用處。”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玉璧上“泣血坑”三個字，緩緩道：“宗門強製任務，不可拒絕。此乃鐵律。避無可避，那便隻有迎難而上。”
    他的語氣並不激昂，卻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堅定：“與其自亂陣腳，不如打起十二分精神。石威、劉四海視此為陷阱，我們便將其當作磨刀石！此行凶險異常，我們更要同舟共濟，互相扶持。梅姑娘、梅兄、伍兄，”他看向三人，“此行還需仰仗諸位。”
    “風兄客氣。”伍言正色道，“既在同一條船上，自當守望相助！”梅雲淵重重點頭。梅知憶眸光微閃，清冷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並未出言反對。
    風少正的目光最後落在王洛身上，帶著一絲安撫：“阿洛，你一身力氣，是我們堅實的盾。憤怒隻會遮蔽雙眼，冷靜下來，保護好自己和同伴，才是破局的關鍵。”
    王洛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但在風少正沉靜目光的注視下，那股狂暴的怒意終究被強行壓了下去。他重重地“嗯”了一聲，像一頭被安撫下來的怒獅，眼神依舊凶狠地瞪了石威那邊一眼，但身體已不再緊繃欲衝。
    許靈宏在一旁，臉色依舊發白，但看到風少正如此鎮定地掌控局麵，心中也安定了不少，隻是下意識地往風少正身邊靠了靠。
    風少正收回目光，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落劍山西北方向，那裏仿佛有一片無形的陰影籠罩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份沉重的壓力也納入胸中化解。
    “黃石寨……”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卻越發銳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想玩，那我們就陪他們好好玩玩。見招拆招，步步為營。”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身邊每一個同伴耳中，像一道定心符，也像一道即將踏入風暴前的宣言。石威和劉四海的冷笑、玉璧上冰冷的任務名稱、空氣中彌漫的不安與算計，都成了這場無聲戰役開啟的背景。
    落劍門某洞府內，靈氣凝霧。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端坐蒲團，氣息如淵。一名身著內門精英服飾的青年弟子恭敬立於下方。
    “已按吩咐辦妥，”青年弟子聲音沉穩，“清江城四家及那三人，均已編入清剿黃石寨之列。任務已發，定為丁級上品，與冀州府衙協作，生死自負。”
    老者緩緩睜眼，眸光深邃，指尖輕叩玉石地麵。
    “黃老三那邊……都通知了？”聲音平淡，威壓自生。
    “弟子已傳信過去，”青年弟子微微躬身，“那邊表示會‘好好招待’。隻是……”他略作遲疑，“若四家精銳盡歿於黃石寨，恐生大波瀾。清江城那邊……”
    “無妨。”老者嘴角牽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冰冷如霜。他目光掃過角落，那裏一封展開的信箋上，猙獰的獸頭徽記清晰可見——正是石家印記！信箋內容恭敬中暗藏脅迫，核心便是懇請“關照”風少正等人，欲借刀殺人，並許諾厚報。
    “哼，”老者輕哼一聲，帶著俯瞰般的漠然，“這麻煩，本就是他們自找的。”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竟敢把爪子伸進來，妄圖驅策老夫？”聲音陡然轉冷，洞府寒意驟增，“遞上阿諛裹脅之信，許些蠅頭小利，便想老夫替他們行此齷齪？清除幾個礙眼的弟子？”
    他起身，負手踱至洞府邊緣，目光似穿透山岩，投向遠處。
    老者眼神銳利如刀，洞徹一切。
    “此次任務，正好。”聲音恢複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石劉兩家以為此乃借刀殺人之機？卻不知……”
    他轉身，目光落在青年弟子身上，深邃如淵：
    “他們才是被拋入修羅場的獵物！活，是他們的命數；死，亦不過棋中棄子。”
    “弟子明白。”青年弟子深深低頭，心中凜然。師尊之謀，深且狠辣。
    老者揮手：“去，盯緊。告訴那邊，這些人……一個，也不許活著走出黃石寨。”最後幾字，寒意刺骨。
    “遵命！”青年弟子躬身退下。
    洞府重歸寂靜。老者獨立於靈氣薄霧之中，眼神冰冷如鐵，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血色序曲。石家那封自以為是的信，已成了敲響喪鍾的引信。黃石寨，便是選定的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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