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晨霧尚未在棲霞坡完全散盡。風少正獨自一人，再次踏上了通往藏書閣的青石小徑。一夜的休整並未完全洗去黃石寨帶來的疲憊與心潮暗湧，他急需尋找答。而藏書閣資料雲集，或許是他目前唯一能觸碰到的線索。
    踏入藏書閣一層，熟悉的陳舊墨香與靜謐氛圍包裹而來。與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那靠牆的烏木長椅上，孫長老並未如往常般假寐或悠閑品茗。他竟早早地坐在那裏，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麵前攤開著一卷極其古舊、材質非帛非紙的暗黃色卷軸，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似乎正陷入某種深沉的思索，連風少正走近都未曾立刻察覺。
    風少正心中微動，放緩腳步，恭敬地行了一禮：“孫長老。”
    孫長老這才恍然回神，抬起眼皮，見是風少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哼了一聲：“是你小子啊……今日倒是早。怎麽，那《蒼禦點陣圖》琢磨出點名堂了？還是又想來淘換點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語氣雖淡，卻並無不耐。
    風少正略一沉吟，決定開門見山，他姿態放得更低，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與請教之意：“回長老，弟子昨日偶然聽得一位陌生前輩提及一個詞，心中好奇，思來想去，覺得長老您執掌藏書閣，博聞廣記，或可為弟子解惑。”
    “哦？什麽詞兒能讓你這小子惦記一晚上？”孫長老似乎來了點興趣，端起旁邊的茶杯呷了一口。
    “是……‘精神力’。”風少正緩緩吐出這三個字，目光緊盯著孫長老的反應。
    果然，孫長老端茶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緩緩放下茶杯，那雙平時總是半眯著的眼睛倏然睜開，渾濁之色盡褪，射出兩道極其銳利的光芒，仿佛要穿透風少正的內心：“精神力？你從何處聽來？哪位‘前輩’？何種模樣？在何處聽聞？”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急促，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審視。
    風少正心頭一凜，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個詞果然極不尋常。他麵上維持著鎮定，依著早已想好的說辭，略帶歉意地回答道：“請長老見諒，那位前輩行色匆匆，弟子並未看清其麵容，隻隱約見其身著不起眼的灰袍，仿佛並非我落劍門人。便是在清泉鎮偶然聽得他在與旁人交談時提及此詞，似乎……與某種修煉法門有關。弟子愚鈍，隻覺得玄奧，故而特來請教長老。”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隻留下最核心的“精神力”一詞和其來源的“神秘性”。
    孫長老聽完，銳利的目光在風少正臉上逡巡良久，仿佛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偽。風少正努力維持著眼神中的純粹好奇與一絲對長老淵博學識的崇拜。
    半晌，孫長老眼中的銳利才漸漸收斂，重新被一種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敲擊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喃喃道：“精神力……嘿，這詞可是有些年頭沒聽人正經提起過了……竟還有外人提及？怪事……”
    他忽然停下敲擊，猛地站起身，動作竟難得的利索。他看了一眼風少正，又掃了一眼空曠寂靜的藏書閣一層，略作思索，便做出了決定。
    “小子，你倒是問了個……有趣的問題。”孫長老的聲音壓得有些低，“這東西，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說來話可就長了。”
    他走到藏書閣大門旁，出乎風少正意料地，竟動手開始推動那沉重的大門！
    “嘎吱——”
    沉重的木門緩緩閉合，將內外隔絕。
    孫長老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對有些愕然的風少正招了招手，語氣恢複了些許平時的隨意，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鄭重：
    “罷了，今日老夫破例偷個閑。這兒悶氣，走，陪老夫去外頭的悟道林走走，邊走邊說。這‘精神力’的事兒，老夫倒是可以跟你說道說道，就當……給你這好奇的小子開闊開闊眼界。”
    說著，他率先邁步，朝著藏書閣側後方那片以清幽靜謐、適合思考悟道而聞名的竹林走去。風少正不敢怠慢，立刻壓下心中的激動與疑惑，快步跟上。
    晨光透過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林間清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的確是個說話的好地方。孫長老背負雙手，走在前麵，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什麽久遠的事情。
    終於，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意味：
    “精神力啊……這要說起來，可就真的遠了。小子，你可知，我等修士，煉體、聚氣、凝元，乃至後續的種種境界，錘煉的是何物？”
    風少正恭敬回答：“是肉身、是丹田氣海、是仙苗神橋，是對天地靈氣的吸納與運用。”
    “不錯，這是如今修真界公認的正統大道，堂皇之途。”孫長老點點頭，話鋒卻一轉，“但你可曾想過，在非常遙遠的上古時期，甚至可能並非隻有武道修煉一條路。”
    他並未等待風少正回答，便自問自答道：“精神力修煉便是其中一種，更早的先民們，他們更依賴的，是這裏——”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是意誌，是念頭，是感知，是靈魂本身的力量！這種力量，無關筋骨強弱，不論靈氣親和，它是一種更深層、更本源的東西。後世之人，便將其稱之為——‘精神力’，或稱‘神念之力’、‘心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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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種……不同於靈氣的力量？”風少正忍不住追問。
    “可以這麽理解，但又並非完全割裂。”孫長老沉吟道，“你可以將其看作是與靈氣並行的一條路，甚至……是更接近自我本源規則的一條路徑。它修煉的不是積蓄於丹田的法力，而是凝聚於識海，你也可以理解為是靈魂深處的‘神念’。強大的精神力修士，其神念自然強大，能洞悉虛妄，感知吉凶，甚至一個念頭便能移山填海、操縱人心！但這需要極高的天賦和特殊的傳承，並非人人可習。而專精於此道者，便被稱之為‘靈修’。”
    “靈修？”風少正這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稱謂。
    “嗯。”孫長老語氣凝重了幾分，“這條路，極其艱難，且凶險異常。錘煉靈力，若出差錯，最多是經脈受損，修為倒退。而錘煉神念，一旦失控，輕則變成癡傻瘋子，重則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加之其傳承稀少，修煉法門大多失傳或被視為禁忌，久而久之，便逐漸沒落。其實不光是精神力修煉，據記載，上古時期還有其他的修煉方法，隻不過都被適應力更強的武道修煉體係所取代和掩蓋了。如今世上，即便還有人修煉精神力，也大多是作為輔助，比如用於煉丹製符時增強感知和控製力，或是陣法、瞳術、音律功法的修士，會兼修一部分。”
    孫長老說著，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風少正，目光再次變得深邃起來：
    “所以，小子，你遇到的那位‘前輩’……恐怕絕非尋常路人啊。”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卻讓風少正的心髒猛地一跳，仿佛自己小心翼翼隱藏的秘密，已被這位深藏不露的長老看透了幾分。
    竹林幽靜，隻有風穿過葉隙的嗚咽聲，仿佛也在低語著那段被塵封的、關於“精神力”的古老秘辛。風少正知道，孫長老今日所言，或許隻是揭開了冰山一角，但這一角，已然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不多時，孫長老和風少正便回到了藏書閣。
    藏書閣內，檀香嫋嫋，寂靜無聲，唯有古籍紙張特有的陳舊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風少正躬身而立，姿態放得極低，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終於問出了盤旋在心頭的疑問：“孫長老，晚輩冒昧。您眼力超凡，想必早已看出……弟子的體質於武道一途，似乎……頗為艱難。不知這藏書閣內，是否收藏有關於精神力修煉方麵的典籍？”
    孫長老聞言，執筆登記的手微微一頓，抬眸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恍然道：“原來如此，你小子在這兒等著我呢。”他放下筆，搖了搖頭，語氣嚴肅了幾分，“即便閣中真有此類秘籍，也絕非你眼下這點宗門貢獻所能兌換。況且，老夫方才已經明言，精神力修煉凶險異常，猶如懸崖走絲，稍有不慎便是神識潰散之局。而且，此道不重肉身淬煉，一旦被同階的武道修士欺近身前，你便如待宰羔羊，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說話間，孫長老銳利的目光落在風少正臉上，試圖看出他的猶豫或退縮。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雙清澈而無比堅定的眼眸，那裏麵燃燒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執著，仿佛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使其動搖分毫。
    看到這般眼神，孫長老嚴肅的神情稍稍緩和，心中微動，倒是生出了幾分惜才之意。他沉吟片刻，語氣放緩了些許：“罷了……看在你道心如此堅毅的份上，而且陣法修習本身也確實需要強大的精神力作為支撐。老夫便給你一個機會。”
    他稍作停頓，繼續道：“兩個月後，外門將舉行宗門小比。屆時不僅所有外門長老會到場觀禮，甚至可能會有內門長老蒞臨。表現優異者，有望被長老們看中，收歸門下。”
    孫長老看著風少正，提出了他的條件：“你若是能在小比中，闖入外門前二十……老夫便破例，收你為親傳弟子。到了那時，我自會親自告訴你，該如何安全地接觸並修煉精神力，引領你走上此道。”
    孫長老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風少正眼中已爆發出璀璨的光彩，他沒有任何猶豫，仿佛生怕長老反悔一般，立刻斬釘截鐵地應道：
    “一言為定！”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在這安靜的藏書閣內清晰地回蕩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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