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日落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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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時光,在藥香與沉寂中悄然流逝。
梅家送來的“雪玉生肌散”與“百草凝元丹”果然效力非凡。風少正肋下那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然收口結痂,隻留下淡粉色的新肉,內腑震蕩帶來的隱痛也幾乎消失,隻是氣血仍有些虛浮。王洛的恢複更是驚人,他那身銅皮鐵骨在藥力催發下,斷裂的肋骨已初步愈合,雖然還不能全力運勁,但行動已無大礙。
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王洛古銅色的、疤痕交錯的光膀子上。他用力舒展了一下筋骨,骨節發出劈啪的脆響,臉上洋溢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和躍躍欲試的鬥誌。
“阿正哥!這梅家的藥真神了!”王洛聲音洪亮,震得小屋嗡嗡作響,“我感覺渾身是勁,骨頭縫裏都發癢!這次跟於莫然那孫子拚命,雖然慘了點,但好像……好像對《磐石訣》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就像……就像堵住的河道突然被洪水衝開了一道口子!”
他雙眼放光,看向風少正:“我打算去悟道林!趁熱打鐵,試試看能不能一口氣衝進煉體五階!到時候,看誰還敢小瞧咱兄弟!”他用力拍了拍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阿正哥,你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一起去不?咱倆對練,肯定比一個人悶頭練得勁!”
風少正已穿戴整齊,正將最後一點行李歸置好。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聞言搖了搖頭,語氣平和:“你先去,阿洛。我還有些別的事要辦。”
王洛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咧嘴笑道:“行!那你忙你的!等我突破了,回來告訴你好消息!”他不再多問,風風火火地扛起那麵修補過的玄龜盾,大步流星地衝出了小院,沉重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通往悟道林的山道上。
風少正目送他離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他深吸一口氣,也邁步走出了小院,但他的方向,並非悟道林,也非演武場,而是那座沉澱了無數歲月與知識的巍峨建築——藏書閣。
再次踏入藏書閣一層,熟悉的墨香與沉寂撲麵而來。光線透過高窗,在布滿塵埃的空氣裏投下道道靜謐的光柱。今日此處似乎格外冷清,隻有寥寥幾個弟子在遠處書架間無聲穿梭。
風少正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那張靠牆的烏木長椅——平日孫長老打盹或品茗的專屬位置。
此刻,那裏空無一人。
隻有一張略顯陳舊的、邊緣有些毛糙的淺黃色紙條,被一方光滑的、似乎是用來鎮書的黑色鵝卵石,端端正正地壓在長椅正中的茶盤旁。
那紙條的位置,那擺放的方式,都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隨意。
風少正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張紙條,是留給他的。
他緩步上前,腳步輕得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走到長椅前,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張紙條上。
上麵隻有三個字,以一種略顯潦草卻筋骨遒勁的筆法寫就:
擎雲峰。
風少正的瞳孔微微收縮。
擎雲峰!
落劍門群山之巔,最高、最險、最孤峭的一座山峰。那裏並非宗門重地,也非修煉福地,反而因山勢過於險峻、靈氣並無特殊且常年刮著凜冽罡風,而人跡罕至。尋常外門弟子根本不會前往,甚至很多內門弟子也對其敬而遠之。孫長老為何獨獨留下這三個字?
這絕非無意遺落,更非隨手筆記。這是一個地點,一個提示,甚至可能是一個……考驗?
風少正凝視著那三個墨跡已幹的字,仿佛能透過紙張,感受到留筆之人那看似慵懶實則洞悉一切的目光。孫長老知道他今日會來?還是這紙條已放了數日,等待有緣之人?
他沉吟片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將那張紙條從鎮石下抽了出來。紙張粗糙的觸感摩挲著指尖。
沒有更多的提示,沒有時間限製,沒有原因解釋。
隻有目的地——擎雲峰。
風少正將紙條小心地折疊好,收入懷中。他最後環顧了一眼這寂靜而浩瀚的書海,不再猶豫,轉身離開了藏書閣。
走出閣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抬頭,望向西北方向。透過層疊的殿宇飛簷和繚繞的雲霧,能隱約看到一座孤高的山峰輪廓,如同直插蒼穹的青色巨劍,險峻,孤傲,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
那便是擎雲峰。
風少正深吸一口氣,不再遲疑,邁開腳步,踏上了通往那座孤峰的山道。他的步伐沉穩而堅定,心中充滿了疑慮與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好奇與探尋真相的決心。
孫長老的指引絕不會是無的放矢。擎雲峰上,究竟有什麽在等待著他?
登臨擎雲峰的路,遠比風少正想象中更為崎嶇艱難。
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被山風與歲月勉強衝刷出的、近乎垂直的險徑。許多地方需要手腳並用,指尖緊扣著冰冷濕滑的岩石縫隙,身形緊貼著峭壁,小心翼翼地挪移。凜冽的罡風毫無遮擋地刮過,帶著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將他從崖壁上掀落。越往上,空氣越發稀薄寒冷,雲霧在腳下翻湧,隔絕了塵世的喧囂,也放大了每一步的艱辛與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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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頭西沉,絢爛的晚霞將雲海染成一片瑰麗的火紅與金紫,風少正才終於耗盡最後一絲氣力,踏上了擎雲峰頂這片不過數丈方圓的平坦之地。
峰頂景象出乎意料的簡單,甚至可稱荒涼。沒有奇花異草,沒有亭台樓閣,隻有一座簡陋得幾乎一陣大風就能吹垮的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屋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佝僂著腰,慢條斯理地揮動著一把竹掃帚,清掃著石坪上幾乎永不間斷的落葉與塵埃。那動作悠閑得,不像是在宗門絕頂掃地,倒像是在自家後院散步。
正是孫長老。
風少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整理了一下被山風吹得淩亂不堪的衣衫,盡管渾身酸痛、內力幾乎枯竭,仍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聲音因疲憊和缺氧而帶著微喘:“弟子風少正,拜見孫長老。”
孫長老似乎早有所覺,並未回頭,掃帚依舊不緊不慢地劃著弧線,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過了幾息,他才停下手,將掃帚靠在茅屋斑駁的土牆上,緩緩轉過身。昏黃的夕照落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那雙平日總是半眯著的、似睡非睡的眼睛,此刻卻清澈明亮,仿佛倒映著漫天霞光。
他上下打量了風少正一眼,目光在他被岩石擦破的手掌和沾滿泥土草屑的衣袍上略一停留,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比我預想的,要提前了一天。坐吧。”
他隨意地指了指茅屋門口放著的一張表麵被磨得光滑的長條石凳。
風少正依言坐下,石凳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讓他因疲憊而有些發燙的身體微微一激靈。他挺直腰背,雙手平放於膝上,姿態依舊恭敬,心中卻充滿了無數的疑問。
孫長老不再多言,轉身掀開茅草屋低矮的門簾,彎腰走了進去。片刻後,他端出一個粗糙的陶土茶壺和兩個同樣質地的茶杯,走了出來。
見風少正再次起身,他擺了擺手:“這裏沒人來,沒那麽多規矩眼線,不用這麽拘禮客套。”說著,他將一個茶杯放到風少正麵前的石台上,另一個放在自己那邊,然後提起那看似普通的陶壺,緩緩傾注。
清澈的茶水注入杯中,竟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難以形容的清香,似草木初生,又似雪水初融,瞬間驅散了周遭的寒意與風少正登山帶來的疲憊感,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坐。”孫長老再次吩咐,自己也在那張石凳的另一端坐了下來,與風少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夕陽徹底沉入雲海之下,隻剩下天邊最後一抹餘暉勾勒著世界的輪廓。峰頂的溫度開始急速下降,夜空中開始零星閃現出幾顆格外明亮的星辰。四野寂寥,唯有風聲嗚咽。
孫長老端起茶杯,並未立刻飲用,目光投向遠處沉浮的雲海,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入風少正耳中:
“你的那場比試,我從頭到尾,都看見了。”
風少正心中一凜,握緊了膝蓋上的手。他沒想到孫長老竟會親自去看外門弟子的考核比試。
孫長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覺得奇怪?我這把老骨頭,偶爾也會活動活動。”他呷了一口杯中清茶,繼續道:“打得很慘,很狼狽,賭上一切,甚至有些蠢。”
風少正抿了抿唇,沒有反駁。
“但是,”孫長老話鋒一轉,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淡淡的讚賞,“不錯。”
“世人總喜歡說,莫要做不可能之事,莫要行不可為之為。聽起來是金玉良言,是穩妥之道。”他放下茶杯,聲音在空曠的峰頂顯得格外悠遠,“但有些事情,若隻因看似不可能,便連試都不去試一下,又怎會知道……那最終的界限,究竟在何處呢?”
“於莫然強過你太多,按常理,你絕無勝算。認輸,或是稍觸即潰,無人會責怪你。但你選擇了最難、最險的那條路。”
孫長老盯著他看了幾秒,忽而笑了笑,隻是意味深長地說:“人們習慣了囿於現狀,反而會嘲笑他們眼中的異類。”
他站起身,望著已然墨藍的夜空和逐漸璀璨起來的星河。
“擎雲峰,是落劍門最高之處,離天最近,離塵最遠。”他緩緩道,“這裏沒什麽好處,就是足夠清靜,也足夠……高。高到能讓你看清楚一些東西,比如腳下的雲,比如……”他頓了頓,“比如你自己。”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孫長老看向風少正,“我名孫擎雲,你可願拜我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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