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昨日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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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少正聞言,心神劇震,仿佛一道驚雷自九天劈落,震得他神魂搖曳。他怔怔地立在原地,耳邊隻餘下山風呼嘯之聲,連呼吸都險些忘卻。
    孫長老蒼眉微挑,眼中似有星河流轉,聲音卻依舊平靜:“怎的,不願?”
    風少正猛地回神,慌忙躬身行禮,聲音因心潮澎湃而微微發顫:“弟子不敢!隻是……隻是弟子尚未達成師尊所言的外門小比前二十之約,實在惶恐。”
    孫長老撫須而笑,夕陽的金輝灑在他蒼老的容顏上:“那不過是老夫隨口設下的一道考驗。老夫要看的,從來不是你能不能達到那個名次,而是你願不願意為了一個看似遙不可及的目標,拚盡所有,百死不悔。這些時日,你在擂台上的掙紮、你的執著、你的不甘,老夫都看在眼裏。”
    風少正豁然開朗,胸中暖流奔湧,仿佛連日來的艱辛與委屈都找到了歸宿。他整了整衣襟,在漫天霞光中鄭重跪地,朝著孫長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大禮:“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孫長老微微頷首,袖袍輕拂,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將風少正托起:“起來吧。既入我門下,今日便帶你去見幾個人。”
    說著,他轉身引路,向著茅屋後方行去。夕陽將兩人的身影在崎嶇的山石上拉得悠長,遠處雲海翻騰,被落日染成一片瑰麗的紫金色。
    他們來到離茅屋不遠的一處平坦之地。這裏地勢略高,可俯瞰群山巍峨,雲霧在腳下流淌。三座青石墓碑靜靜地矗立在懸崖邊,沐浴在落日最後的餘暉中,仿佛三位沉默的守護者,俯瞰著這雲海蒼茫。碑身被歲月和風雨打磨得光滑而斑駁,上麵鐫刻的名字卻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清晰而深刻,每一筆劃都仿佛蘊含著一段塵封的往事與重量。凜冽的山風掠過碑身,發出悠遠而蒼涼的嗚咽,像是在低聲訴說著什麽。
    孫長老目光悠遠,聲音仿佛與山間的流雲融為一體:“你可知道這擎雲峰的來曆?”
    風少正微微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師尊自稱“孫擎雲”,心頭驀地一震,不禁脫口而出:“莫非此峰…”
    “不錯。”孫長老唇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此峰正是以我為名。若不是百年前那場變故,如今落劍門的掌門之位花落誰家,還真未可知。”他的語氣雲淡風輕,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然而風少正卻從那平靜的語調中,聽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悵然。
    風少正心中震動,他真切地感受到師尊毫不避諱地向他展露過往,這是將他視為親近之人的信任。盡管孫長老說得輕描淡寫,但他卻能感受到那話語深處隱藏的無奈與落寞。
    “我之所以願收你為徒,原因很簡單。”孫長老忽然轉身,目光如電,“因為我就是先前與你提過的——‘靈修’。”
    話音未落,隻見孫長老右腳輕輕一踏,風少正頓時感到四周景象劇變。一道玄奧的陣紋自孫長老腳下蔓延開來,瞬息間將二人籠罩。這並非《蒼禦點陣圖》中記載的任何一種步法或陣勢,孫長老甚至未曾移動分毫,卻已改天換地。
    風少正驚覺自己已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眼前的擎雲峰依舊聳立,卻不再是方才那片荒涼景象。此刻的峰頂古木參天,靈草遍地,奇花異草散發著淡淡光暈,遠處甚至傳來清越的鳥鳴。整個天地間靈氣氤氳,宛若仙境。
    “不必驚慌。”孫長老的聲音將他從震撼中喚醒,“這裏乃是精神內景世界,不過是為了方便你我談話罷了。”
    風少正環顧四周,發現這確實還是擎雲峰,卻是一派生機勃勃、靈氣充沛的景象,與現實中那座孤寂的山峰判若兩地。
    孫長老袖袍輕拂,空氣中忽然漾開層層漣漪,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筆在天地間揮毫潑墨。隻見那三座青石墓碑表麵泛起瑩瑩清光,碑文竟如活過來般流動起來,縷縷光華自碑身升騰,在暮色中交織成三道清晰無比的身影。
    左側男子身披玄色蛟紋勁裝,身高八尺,肩寬背闊。古銅色的麵容棱角分明,劍眉入鬢,一雙虎目沉靜如古井深潭。他負手而立,周身隱約有山嶽虛影環繞,仿佛與整座擎雲峰的氣脈相連。腰間懸掛的紫金酒壺流光溢彩,與他沉穩的氣質形成奇妙對比。
    中間的青年一襲雲紋青衫,身姿挺拔如鬆。墨玉發冠束起三千青絲,麵容俊逸出塵。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其中仿佛有星河流轉,偶爾閃過推演陣法的玄奧符文。修長指尖縈繞著淡藍色的靈氣絲線,在空中自然勾勒出瞬息萬變的陣圖。
    右側男子白衣若雪,衣袂無風自動。眉目溫潤如玉,唇角含著一抹悲憫的淺笑。周身彌漫著清雅的藥香,無數瑩白光點在他周身聚散沉浮,幻化成各種靈草仙株的虛影。腰間懸著的琉璃藥瓶內,可見七彩丹霞緩緩流轉。
    風少正怔怔望著這三道凝若實質的身影,竟能清晰看到大師兄衣領處的雲紋刺繡、二師兄袖口的陣法暗紋、三師兄發間若隱若現的藥師琉璃光。他連忙躬身行禮:“弟子風少正,拜見三位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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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長老卻輕輕搖頭,袖中手指微動。那三道身影頓時化作萬千光點,如星河倒卷般匯入墓碑之中。光點消散的刹那,風少正分明看見大師兄對他頷首示意,二師兄眼中星河流轉加速,三師兄則遞來一個溫和的微笑。
    “不必多禮。”孫長老的聲音裏帶著說不清的悵惘,“終究都已是過往雲煙了。”
    他緩步走到第一座墓碑前,取出一隻紫玉酒壺。傾倒時,酒液在夕陽下劃出一道晶瑩的弧線,落地的刹那竟綻放出朵朵靈氣金蓮。氤氳酒香中,空中浮現出清晰的幻影:年輕的孫長老青衣飄飄,正對著一身玄衣的尤君問講解功法。青年始終垂首靜立,唯有在師父轉身時,才抬起那雙藏著千言萬語的深邃眼眸,默默解下腰間酒壺。仰首飲酒時,喉結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酒液滑落的痕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是你大師兄,尤君問。”孫長老的聲音仿佛也浸透了百年陳釀的醇香,“性子悶得像塊石頭,受了委屈從不吭聲,就愛一個人喝悶酒。”他頓了頓,指尖輕撫過碑上深刻的名字,聲音陡然沉了下來,“他隕落之時,為師未能護持左右。後來才得知,他是被魔修以九幽煉魂陣生生煉化了七七四十九日,魂魄化作青煙消散,連一絲真靈都未曾留下。”
    風少正隻覺一股寒意自脊背竄起,眼前仿佛浮現出幽暗洞窟中燃燒的綠色鬼火,聽見鎖鏈拖曳的刺耳聲響。夕陽恰好在此刻徹底沉入雲海,最後一線餘暉掠過孫長老的側臉,照見他眼中深藏百年卻依舊鮮活的痛楚。山風嗚咽著掠過峰頂,將酒香與往事一同卷向沉沉暮色之中。
    風少正對著大師兄尤君問的墓碑深深一拜,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沉默師兄跨越百年的孤寂。
    孫長老步履沉緩地走向第二座墓碑。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市井繪本,封麵上畫著嬉鬧的孩童,書頁邊緣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當他把繪本輕輕放在青石碑座上時,書頁忽然無風自動,嘩啦啦地翻卷起來。
    空氣中頓時浮現出層層疊疊的流動幻影——
    隻見一個身著青衫的少年時而在書房梁架上倒懸著翻閱古籍,發帶垂落掃過滿地散落的卦盤;時而躥上屋頂,對著雲海比劃著玄奧的手印,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時而又在院中石桌上飛快地推演陣圖,手指劃過處留下瑩瑩發光的軌跡。那些影像交織重疊,仿佛有無數個青衣少年同時在每個角落忙碌,將整個記憶中的庭院填得滿滿當當。
    這是我第二個弟子,霍青。孫長老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複雜的懷念,與你大師兄的性子截然相反。這孩子生來就像個停不下的陀螺,整日上躥下跳,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真是煩死個人。
    幻影中的少年突然回頭,露出一張明媚燦爛的笑臉,眼睛彎成月牙,嘴裏還叼著半塊糕點。他朝著虛空處揮手,仿佛在跟師父打招呼,那副鮮活靈動的模樣,與眼前冰冷的墓碑形成刺眼的對比。
    孫長老的喉結微微滾動,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我依稀記得...那日是我們第一次真正爭吵。君問的死訊傳來後,他就像變了個人。我勸他靜心修行,他卻說要下山報仇...
    暮色中,幻影顯現出霍青跪在院中的身影。少年第一次挺直脊背,臉上再不見往日嬉笑,隻有決絕的倔強。孫長老站在他麵前,衣袖無風自動,顯然正在震怒。
    我沒能攔住他。孫長老的聲音輕得幾乎要散在風裏,後來我尋遍三山五嶽,也找精於演算之人推演過無數次天機,卻再也沒能得到他的半點音訊。就像一滴水,蒸騰在了天地之間。
    那本繪本突然停止翻動,恰好展開在畫著孩童放紙鳶的那一頁。紙鳶在夕陽下越飛越高,最終化作了天邊一個小小的黑點。
    風少正望著墓碑上二字,仿佛看見那個永遠停不下來的少年,終於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獲得了永恒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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