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雲海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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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數日,風少正的生活仿佛被固定在了兩條清晰的軌跡上:日出前踏上通往擎雲峰的險峻之路,日落後拖著疲憊卻充實的身軀返回棲霞坡的小院。
    每日清晨,當初升的朝陽將第一縷金光刺破雲海,染亮擎雲峰頂那幾座沉默的青石墓碑時,風少正已然端坐於茅屋前那方光滑的石台上,依照孫長老所授的“基礎凝神法”與“呼吸感意訣”,開始了枯燥而艱難的修煉。
    初時,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
    所謂“凝神”,遠非簡單的靜坐閉目。它要求將平日裏散亂如沙、隨波逐流的心緒念頭,一點點收攏、匯聚,最終達到“心似浮雲無定處,意如寒潭靜不波”的境界。這對一個少年心性、且曆經變故、心緒本就複雜的風少正而言,難度超乎想象。
    雜念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或許是王洛昨日練功時的一聲呼喝,或許是梅知憶清冷的一瞥,或許是於莫然那怨毒的眼神,甚至可能是幼時小風坡溪水中一尾銀魚的跳躍……無數念頭紛至遝來,在他試圖靜寂的識海中掀起驚濤駭浪。往往一坐半個時辰,心神非但未能凝聚,反而愈發煩躁,額頭滲出細汗,呼吸也變得粗重。
    孫長老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或是慢悠悠地清掃著永遠也掃不盡的落葉,或是端著那粗陶茶杯,目光悠遠地望著雲卷雲舒。他極少出聲打擾,仿佛風少正所有的掙紮與焦躁都與他無關。
    直到風少正因久久無法入門而氣息紊亂,甚至幾次因心神消耗過度而眼前發黑、險些從石台上栽倒時,孫長老平淡的聲音才會適時響起,不高,卻總能清晰地穿透風少正內心的紛雜:
    “意守丹田?那是武夫的路子。靈修之始,意沉‘祖竅’,聚於眉心一寸三分,感念自生,非是強求。”
    “呼吸非是口鼻之事,乃神念之引。吸如雲聚,納天地之微芒;呼如絲吐,散體內之濁雜。你的呼吸,太重了。”
    “雜念如塵,拂去便是。你越用力驅趕,它便粘得越緊。視其如雲煙過眼,不迎不拒,它自消散。”
    寥寥數語,卻往往如撥雲見日,點中風少正謬誤的關鍵。他依言調整,將意念從下腹丹田緩緩上移,專注於眉心那一點虛無之處;放緩呼吸,將其變得綿長細微,試圖以呼吸的節奏帶動神念的起伏;對闖入腦海的雜念不再強行壓製,而是如同看客般旁觀,任其生滅。
    過程依舊艱難,但方向已然明晰。
    第三日午後,峰頂忽起大風,吹得茅屋簌簌作響,雲海翻騰如沸。風少正心神被風聲所擾,難以安寧。孫長老卻淡淡道:“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感知它,而非抗拒它。風勢何來?何去?其力幾何?其性柔烈?以神念觸之,辨之。”
    風少正恍然,不再試圖屏蔽風聲,反而將一絲微弱的神念嚐試著延伸出去,去“觸摸”那無形的風。初時隻覺得一片混亂的呼嘯,但漸漸地,在那磅礴的風勢中,他竟依稀捕捉到一絲絲氣流旋轉、碰撞、分離的細微軌跡與強弱差異。雖然模糊,卻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感知中打開。
    第五日,成效初顯。
    那一日天高雲淡,峰頂格外寧靜。風少正閉目盤坐,呼吸悠長幾不可聞。意念沉靜,如古井無波。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空寂的黑暗中,他忽然“看”到了——並非眼睛所見,而是一種內在的感知——一絲極細微、如初生蠶絲般瑩潤剔透的“氣流”,正自眉心祖竅處緩緩滋生,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流轉、搖曳。
    那便是神念!雖微弱如星火,卻真實不虛!
    狂喜瞬間衝擊心神,那絲剛誕生的神念立刻劇烈波動,險些潰散。風少正趕忙收攝激動,謹守師尊“寧緩勿急”的教誨,以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溫養、安撫那絲脆弱的力量,使其漸漸穩定下來。
    自那日後,他的進展快了許多。神念從一絲,漸漸匯聚成涓涓細流,雖依舊微弱,卻已能初步在祖竅附近流轉,並隨著他的意誌,嚐試著向體外延伸。
    孫長老開始傳授他更進一步的運用法門——並非什麽高深術法,而是最基礎的“神念觸須”的操控。要求他以神念去“觸摸”身旁的石台、飄落的樹葉、甚至拂過的微風,去感受其紋理、重量、溫度、流動……
    這又是一個難關。神念離體,如同將脆弱的觸角伸入未知的領域,極易消散且難以控製。常常是神念剛離體寸許,便感到一陣精神上的虛弱與渙散,無法持久。
    “凝而不散,韌而不折。意到神到,如臂使指。”孫長老的提點依舊簡潔,“將其視作你延伸出去的手指,而非呼出的氣息。”
    風少正咬牙堅持,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新凝聚。精神上的疲憊遠勝身體上的勞累,每次修煉結束,他都麵色蒼白,頭痛欲裂,仿佛連續苦讀數日未曾合眼。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感知正變得越來越敏銳。
    直到第七日黃昏,修煉結束時發生的一幕,讓風少正真正體會到了靈修之道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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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剛結束一輪修煉,神念耗損頗大,正閉目緩釋疲憊。忽然,一隻不知名的飛鳥自遠處掠來,欲停歇於峰頂一株枯鬆之上,距離他約莫半丈之遙。
    就在此時,風少正雖未睜眼,卻清晰地“感知”到了——並非聽到振翅聲,也非感受到氣流——而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帶著生機與溫熱感的“波動”,正穿透空氣,映入他的識海。那波動很輕,如同石子投入湖麵泛起的漣漪,其核心蘊藏著一團微弱卻活躍的、屬於生命的氣血能量。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波動來源。
    那飛鳥仿佛也感應到了什麽無形的注視,本欲落下的身形驟然一頓,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振翅,慌不擇路地轉向飛走了。
    風少正猛地睜開眼,望著飛鳥逃也似的消失在暮色中,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震撼與喜悅。
    無需目視,方圓半丈,氣血波動,纖毫可察!
    這並非武道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直指本源的感知!雖然範圍尚小,感知亦模糊,但這確確實實是神念初成、靈修入門的表現!
    孫長老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滿意之色。他並未出言誇讚,隻是淡淡道:“今日便到此為止。記住此刻的感覺。靈修之途,你方才邁出第一步,日後之路,更長更險。”
    風少正壓下心中激動,恭敬行禮:“弟子明白,定不負師尊教誨!”
    下山路上,雖精神疲憊,風少正卻覺眼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生動。他甚至能隱約感受到腳下石階的冰冷堅硬、風中帶來的遠處草木氣息、乃至自身氣血在體內潺潺流動的微弱聲響。
    風少正拖著略顯疲憊的步伐,沿著蜿蜒的石階向下而行。連日來的精神力修煉雖初見成效,卻也極為耗神,此刻他腦中尚殘留著神念感知外放後的細微嗡鳴與空靈之感,身體則渴望回到小屋的熱炕與簡單的飯食。
    他正沉浸在這種疲憊與收獲交織的微妙心境中,下意識地,那初生不久、尚不受完全掌控的神念,如同水母透明的觸須,無意識地以他為中心,向著四周緩緩彌漫開來,感知著方圓數丈內的氣息流動。
    就在這時——
    一種極其突兀、極其不協調的“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範圍!
    那並非聲音,也非圖像,更像是一種……存在於感知層麵的“心跳”!
    強勁、沉穩、帶著一種冰冷的韻律,就在他身後約莫數十丈的位置,與山風的流動、草木的呼吸、甚至遠處歸巢倦鳥的撲翅聲都格格不入!那感覺,就像你閉著眼,卻清晰地知道有人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你的身後,帶著某種目的性的凝視,讓你後頸的寒毛瞬間倒豎!
    風少正腳步猛地一滯,心髒也隨之漏跳了一拍。這種被窺視、被尾隨的警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脊梁。
    沒有絲毫猶豫,他驟然轉身,目光如電,銳利地掃向身後那片被暮色籠罩的山道、灌木叢以及嶙嶙峋峋的山石陰影!
    然而——
    空空如也。
    視野所及,隻有被晚風吹得搖曳不定的長草,沉默佇立的怪石,以及蜿蜒向上、逐漸隱入昏暗的山路。沒有任何人影,甚至連一絲不自然的晃動都沒有。那突兀的“心跳”波動,在他轉身凝神探查的瞬間,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他精神力過度消耗後產生的錯覺。
    山風依舊嗚咽,草木依舊沙沙作響。
    風少正眉頭緊鎖,心中驚疑不定。他絕不相信剛才是純粹的幻覺,那瞬間的感知太過真實、太過清晰。他深吸一口氣,非但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壓低了身形,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沿著原路向上回溯了十數丈,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仔細搜查著每一處可能藏匿的角落——巨石之後、茂密的樹冠、深凹的土溝……
    一無所獲。
    除了幾隻被他的動作驚擾、撲棱棱飛走的山雀,再無任何活物的蹤跡。那冰冷的、帶著敵意的“心跳”,仿佛從未出現過。
    “難道是……”風少正緩緩直起身,抬手用力揉了揉依舊有些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近日修煉太過急切,神念損耗巨大,以致產生了錯覺?”
    他回想起師尊孫擎雲的告誡——靈修之初,神念不穩,易受自身情緒、疲憊狀態影響,產生幻聽、幻感並非奇事。需固守本心,明辨虛實。
    “又或者,是某種夜間出沒的小獸?山狐?獾豬?其氣血波動與人類迥異,我初學乍練,未能準確分辨?”他試圖為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釋。山林之中,有野獸蹤跡再正常不過。
    站在漸濃的暮色裏,四顧唯有風聲鶴唳,風少正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強行將心中那抹不安壓下。
    “多半是如此了。自己嚇自己。”他低聲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繼續留在此地探查已無意義,反而顯得自己疑神疑鬼。
    他最後警惕地環視了一圈,確定再無任何異常後,這才轉身,加快了腳步,向著山下丁字區域的方向走去。隻是這一次,他的背影比起方才,明顯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與警惕,那初生的神念也不再是無意識地彌漫,而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束在周身咫尺之地,如同受驚的含羞草,悄然合攏。
    夜幕徹底降臨,山路變得模糊不清。風少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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