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王家簡陋的土坯房內，油燈的光芒搖曳不定，將圍坐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如同幢幢鬼影。
    風少正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王叔，王嬸，接下來的幾日，無論聽到什麽動靜，若非我們三人回來，切記緊閉門戶，千萬不要輕易外出，尤其是入夜之後。”
    王洛在一旁重重點頭，臉上是少有的凝重：“爹，娘，你們一定要聽阿正哥的！外麵……外麵現在很不太平，比狼群可怕得多！”他攥緊了拳頭，骨節發白，卻無法將趙剛和邪修的真相說出口，生怕嚇壞了父母。
    王叔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他活了大半輩子，經曆過饑荒、兵匪，卻從未見過兒子和風少正露出如此神情。他沉默半晌，重重磕了磕煙袋鍋子，啞聲道：“曉得了。你們……在外頭，更要萬分小心。”
    王嬸則緊緊摟著小念念，臉色發白，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擔憂。
    接下來的兩日，風少正、王洛、伍言三人如同不知疲倦的獵手，日出而作，日入而未息。他們以王家為中心，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著周邊山林。
    他們配合越發默契，效率奇高。林間空地上，狼屍逐漸增多，那股令人不安的腥臊狂亂氣息，似乎真的隨著他們的清剿而漸漸淡去。
    村中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白日裏，村民們驚訝地發現，院牆外徘徊的綠眼睛少了，夜間那令人心悸的嚎叫也稀疏了許多。田地邊，雖然還有狼爪印跡，但明顯不再有新的、大麵積的破壞。
    “嘿！真管用了！”
    “趙掌櫃請來的高人就是厲害啊！”
    “謝天謝地，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村民們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如釋重負的笑容。他們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樹下，交口稱讚著趙家的“恩德”。甚至有幾戶人家，自發地拎著攢下的雞蛋、新磨的粗麵，送到趙家綢緞莊門口，千恩萬謝，盡管趙家夥計依舊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但他們卻覺得理所應當——高人嘛，總是有點架子的。
    這種感激的情緒在村裏蔓延，仿佛一層溫暖的薄紗，暫時掩蓋了底下湧動的冰冷暗流。沒有人注意到，風少正三人偶爾拖著疲憊身軀、帶著一身血腥氣悄然回村時，那凝重如水的臉色。
    又一次清剿歸來，三人隱在村外一處土坡後，遠遠望著幾個村民正對著趙家方向躬身作揖。王洛氣得一拳砸在旁邊樹幹上，震得落葉簌簌而下：“媽的！明明是我們拚死拚活！功勞倒全成了他趙家的！”
    伍言輕輕按住他的肩膀，冷靜地分析道：“王兄，稍安勿躁。村民如此反應，恰恰說明對方此計之毒。他不僅借此穩住了村民，還將自己塑造成了救世主，輕易收獲了人心。我們若此刻跳出來揭穿，一來無人會信，二來立刻會暴露自身，打草驚蛇。”
    風少正默默擦拭著匕首上的狼血，目光穿透稀疏的林木，望向趙家那高牆大院，眼神幽深：“他在收網。村民的感激和信任，就是他最好的掩護。我們所做的，在他眼中，恐怕……隻是替他提前清掃了場地，讓他計劃的‘舞台’更加‘幹淨’罷了。”
    真正的風暴，正在那看似平靜的小風坡之中悄然積蓄。而台上台下，演員與觀眾，盡入轂中。
    第三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仿佛一塊浸了水的髒抹布，壓得人喘不過氣。風少正在自家那間四處漏風的破屋裏醒來，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
    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如同粘稠的蛛網，無聲無息地纏繞著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虛假的平靜，壓抑得讓人心慌。這種感覺……冰冷而熟悉，瞬間將他拖回了三年前那個火光衝天、絕望彌漫的雙魚寨夜晚——那種麵對未知陰謀、自身卻渺小無助的窒息感，如潮水般再次湧上心頭。
    他猛地坐起身，迅速掃過空蕩破敗的屋子。角落裏積著的灰塵，窗欞欞上破損的蛛網，從縫隙透進來的、缺乏熱度的慘白晨光……一切看似與往日並無不同。但他眉心識海那初生的、微弱的神念，卻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撥動，發出細微卻持續的警報。
    沒有聲音，沒有異象，卻有一種大禍臨頭前的死寂和壓抑，沉甸甸地壓在靈魂之上。
    就在這時，隔壁院牆傳來“窸窣”聲響，王洛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急切地探了過來，銅鈴大的眼睛裏沒了往日的渾不在意，滿是驚疑和緊張：“阿正哥！快醒醒！有情況！”
    風少正心頭一凜，瞬間壓下所有雜念，身形一閃便已掠出房門，幾步跨過荒蕪的院落，衝進了王洛家。
    王家屋內，氣氛同樣凝重。王叔王嬸衣著整齊地站在堂屋，臉上帶著困惑和一絲不安。伍言早已在此，眉頭緊鎖，見風少正進來，立刻沉聲道：“風兄，你來得正好。方才，趙家一名夥計來過了。”
    “趙家？夥計？”風少正目光一凝。趙家前幾日刻意忽略王家的舉動還曆曆在目，此刻突然主動上門，絕非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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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王洛搶著說道，語氣帶著難以置信，“那家夥陰陽怪氣地說，趙掌櫃心係全村，為慶賀狼患即將徹底清除，特於今日午時，在村中祠堂前的老槐樹下擺下慶功宴，邀請……邀請全村老少務必賞光前往。”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這次，特意說了，‘一家都不能少’。”
    一家都不能少？風少正心中警鈴大作！趙家前倨後恭，突然將一直被排除在外的王家也算入其中，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聯想到清晨那股揮之不去的、如同雙魚寨事件前兆般的壓抑預感，一個冰冷的念頭竄入他的腦海——這場所謂的“慶功宴”，恐怕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鴻門宴”！
    王叔搓著手，臉上帶著莊稼人特有的淳樸和猶豫，看向風少正：“少正，你看這……趙家難得請客，村裏大夥兒估計都會去。我們要是不去，是不是……不太合群？會不會又得罪了趙掌櫃？”王嬸也在一旁點頭，眼神裏透著對“不合群”的擔憂。
    風少正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無法將趙剛未死、邪修潛伏的可怕真相和盤托出，那隻會讓兩位老人陷入更大的恐慌。他目光掃過王洛和伍言，看到他們眼中同樣的凝重和懷疑，心中有了決斷。
    他轉向王叔王嬸，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王叔，王嬸，聽我一句。今日，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出門，更不要去那祠堂赴宴。”
    “為啥呀？”王洛忍不住問，他雖然也覺得不對勁，但還沒想那麽深。
    伍言接口道，聲音沉穩，試圖用最合理的理由說服二老：“王叔，王嬸，事出反常必有妖。趙家前幾日對您家不聞不問，今日突然熱情相邀，本就蹊蹺。更何況，狼患雖暫緩，卻未必已除根。今日村中人多雜亂，萬一有餘孽的瘋狼竄出，場麵混亂，極易出事。待在院裏，緊閉門戶，才是最安全的。”
    風少正重重地點點頭，目光懇切地看著王叔王嬸：“叔，嬸，就信我們這一次。待在屋裏，照顧好念念。外麵……恐怕有大事要發生。無論如何，不要出來。”
    他的眼神中的沉重和擔憂是如此真切，讓王叔王嬸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們看著這三個神色嚴峻的少年，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絕非簡單的合群與否那麽簡單。
    王叔重重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唉……好吧，我們聽你們的。今日……就不出門了。”王嬸也連忙抱緊小念念，緊張地點頭。
    安撫好王洛父母，風少正、王洛、伍言三人退出堂屋，來到院中角落。
    “他們這幫混蛋，到底想幹什麽？”王洛壓低聲音，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把全村人聚在一起？他難道想……”
    風少正目光投向村中祠堂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霜：“‘一家都不能少’……他恐怕不是想請客吃飯。將所有人聚集在一處，要麽是為了控製，要麽是為了……獻祭。”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卻讓王洛和伍言同時打了個寒顫。聯想到三年前在雙魚寨所發生的一切，這個猜測可怕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們必須去！”伍言斷然道，“但不能赴宴。我們必須藏在暗處，看清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風少正點頭：“沒錯。祠堂周邊地勢複雜，老槐樹枝繁葉茂，是個絕佳的觀察點。我們提前潛入，見機行事。”
    計議已定，三人不再猶豫。他們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堂屋門，王洛父母擔憂的麵容在門縫中一閃而過。隨即，三人如同融入晨霧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掠出小院，朝著村中心那棵巨大的、不知道見證了小風坡多少悲歡離合的老槐樹方向潛行而去。
    清晨的霧氣尚未完全散去，縈繞在死寂的村路上，仿佛為即將到來的陰謀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紗幔。
    風少正心中的那股壓抑感愈發濃重，仿佛又回到了命運巨輪開始瘋狂轉動的那一天。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的無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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