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擎雲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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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帶著灼人的熱度,將小院的青石板曬得發燙。王洛心寬體胖,加之精神緊繃了半日,早已疲憊不堪,回到自己那間小屋,頭剛沾上枕頭,鼾聲便響了起來,將外界的紛擾暫時隔絕。
風少正卻毫無睡意。他靜立院中片刻,目光掠過伍言離去的方向,又望向王洛緊閉的房門,最終,視線投向了遠處那座高聳入雲、山巔常隱於雲霧之中的擎雲峰。
他沒有猶豫,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衫,深吸一口氣,便獨自一人踏上了通往擎雲峰的山徑。此峰陡峭,人跡罕至,石階上布滿青苔,兩旁古木參天,唯有鳥鳴蟲嘶,更顯幽深寂靜。越往上走,空氣愈發清冷,雲霧繚繞身側,仿佛一步步遠離了塵世的喧囂。
不知行了多久,終於接近峰頂。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出現在眼前,邊緣便是萬丈深淵,雲海在腳下翻騰。而空地的中央,赫然立著三座以青石砌成的簡樸墓碑,碑上並無過多銘文,隻有三個並排的名字,曆經風雨,字跡略顯斑駁。
孫長老並未站在墓碑正前,而是負手立於崖邊,佝僂的背影在漫天雲海的映襯下,竟顯得有幾分孤峭與蒼涼。他仿佛與這山、這雲、這墓碑融為了一體,成了這擎雲峰寂寥風景的一部分。
風少正收斂心神,緩步上前,在距離孫長老數步之遙處停下,恭敬地躬身作揖,聲音在空曠的山頂顯得格外清晰:“弟子風少正,拜見師尊。”
孫長老沒有立刻回頭,依舊望著遠處變幻莫測的雲層,半晌,才用一種聽不出喜怒的平淡語氣開口,聲音似乎也染上了雲霧的飄渺:“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我一個在他們眼中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不問世事的廢人,今日卻敢闖入執法大殿,攪了那場‘盛會’?”
風少正沉默著。他確實好奇,但他深知,有些問題不該由他主動問出口。
孫長老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依舊平淡,卻仿佛有冰冷的鐵石在其中碰撞:“因為,在關於魔宗的問題上,是這整個落劍門,欠我的!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也還不起!”
他緩緩轉過身,那雙平日看似渾濁的老眼,此刻卻銳利如鷹隼,直刺風少正的心底,更深處,是幾乎要焚盡一切的滔天恨意與難以磨滅的痛楚。他抬手指向那三座寂靜的墓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看到沒有?若不是為了那狗屁的宗門榮譽,為了守護那些如今隻會窩裏鬥的所謂同門,你這三個天資卓越的師兄……他們,又怎會一個個,全都折在魔宗妖人的手裏,連屍骨都差點尋不回來!”
山風呼嘯而過,卷起孫長老花白的發絲和寬大的袍袖,更添幾分悲愴。風少正心中巨震,他終於明白師尊對魔宗那刻骨銘心的恨意從何而來。那不僅僅是理念之爭,更是血海深仇,是傳承斷絕的切膚之痛。他連忙躬身,語氣無比鄭重:“師尊,弟子此前在執法殿所言,關於遭遇血冥魔宗之事,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弟子……弟子亦對魔宗行徑深惡痛絕!”
孫長老的目光在風少正臉上停留片刻,那銳利如刀鋒般的眼神漸漸緩和,複又變得深邃難測。他慢慢走向風少正,步伐沉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歲月的塵埃上。
“我既然認了你這個徒弟,你的話,我自然信。”他在風少正麵前站定,蒼老的手輕輕拍了拍風少正緊繃的肩膀,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即便……你當真有所隱瞞,想必也有你不得不隱瞞的苦衷。這世道,誰又能真正做到毫無保留呢?”
“師尊……我……”風少正喉頭哽咽,心中百感交集。師尊的信任和理解,像一股暖流,衝垮了他心中部分堤防。他想傾訴,可話到嘴邊,卻又被無形的枷鎖鎖住,不知從何說起,更怕說出來被視為妖邪。
“不必說了。”孫長老擺了擺手,眼中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溫和與洞察世事的通透,“為師活了這麽久,早已明白一個道理。人生在世,誰沒有幾件不願示人的秘密?幾樁難以啟齒的往事?重要的,不是你隱藏了什麽,而是你為何隱藏,以及,你是否能謹守本心,在未來的道路上,無論遭遇何種誘惑與困境,都能做到……問心無愧。”
他望著風少正,語氣深沉而充滿力量:“守住你的本心,比向任何人解釋清楚你的過去,都更重要。隻要你確信自己所行之事,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己心,便足夠了。”
風少正抬起頭,迎上孫長老那仿佛能看穿一切卻又包容一切的目光,心中的重壓似乎減輕了許多。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問心無愧”這四個字,牢牢刻在了心底。雲霧在身邊流動,師尊的教誨與那三座沉默的墓碑,共同構成了一幅他修行路上難以忘懷的畫麵。
風少正站在擎雲峰頂,感受著山風裹挾著雲霧的涼意,也感受著師尊話語中那沉甸甸的百年血仇與無奈。他心中思緒翻湧,權衡再三,覺得有些信息必須讓師尊知曉,這或許能幫助師尊解開部分心結,也為追查內奸提供線索。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隱瞞黃石寨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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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風少正開口,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清晰,“關於血冥魔宗,弟子與王洛在之前的黃石寨任務中,也曾遭遇過一些蹊蹺之事,或許……與宗門內奸有關。”
孫長老原本望向雲海的目光驟然收回,銳利地看向風少正,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孫長老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仿佛有寒冰在凝聚。待風少正說完,他緩緩點頭,語氣帶著一種早已料到的冰冷:“原來如此。你之前在藏書閣提及的‘靈修前輩’,指的就是這類精通精神邪術的魔宗妖人吧?”
風少正沉重地點了點頭:“正是。徒兒當時也是情急之下,才如此描述,未曾想……”
孫長老冷哼一聲,打斷道:“魔宗底蘊,確實不容小覷。能培養出這等專精精神邪術、堪比二十幾階靈修的高手,其圖謀絕非小打小鬧。這等人物,放在任何宗門都堪稱頂尖,卻甘願隱於暗處,行此伎倆,所圖必然極大。”
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投向那三座沉默的墓碑,聲音裏帶著壓抑了百年的痛楚與憤懣:“至於你懷疑宗門內仍有魔宗奸細……”
孫長老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極其複雜、混合著譏諷、苦澀與深深無力的笑容,這笑容在他蒼老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這個啊……嗬嗬,我早就知道了。豈止是知道?”
他邁開步子,緩緩走到那三座墓碑前,伸出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拂去其中一座墓碑上的些許塵埃,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英靈。
“百年前,我與你三師兄,奉命追剿一夥流竄的魔宗餘孽。我們行動隱秘,路線隻有宗門最高層寥寥數人知曉。”孫長老的聲音低沉下來,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然而,我們卻在那夥魔宗餘孽的必經之路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伏擊!那不是巧合,那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對方對我們的實力、功法特點、甚至可能采取的戰術都了如指掌!”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聲音也帶上了難以抑製的激動:“若非有人將我們的行蹤泄露出去,若非那泄露消息的人位高權重,能接觸到核心機密,我兒又怎會……”
孫長老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百年不滅的怒火與刻骨的恨意,望向落劍門主峰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殿宇,看清那個隱藏在陰影中的叛徒:“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宗門內部,藏著一隻甚至幾隻披著人皮的惡鬼!百年來,我隱忍不發,暗中查探,可那隻老狐狸藏得太深了,做事滴水不漏,始終抓不到他的尾巴!”
他收回目光,看向風少正,眼神中充滿了凝重與警告:“而現在,於莫然之事,魔宗之人再次精準設伏,甚至能調動內門資源假傳消息調離周遠鶴……這一切都表明,那隻潛藏了百年的毒蛇,恐怕已經按捺不住,又要開始伸出他的毒牙,蠢蠢欲動了!”
山風呼嘯,卷動著孫長老的白發和衣袍,他佝僂的身影在蒼茫天地間,卻仿佛一柄即將出鞘的複仇之劍。
風少正感受到那股沉澱了百年的殺意與決心,心中凜然。
良久,孫長老緩緩開口,打斷了風少正的沉思:“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你暫且離去,回去好生靜養。為師觀你氣息雖平,但神識之海卻波瀾暗湧,極不穩定,似是耗神過度,又似有……外物擾動之象。切莫大意,需得精心調養,固本培元,方可無虞。”
風少正恭敬地躬身作揖:“是,師尊教誨,徒兒謹記。徒兒告退。”
說完,他再次行了一禮,這才轉身,沿著來時的陡峭石階,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他的背影在繚繞的雲霧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蒼翠的山道拐角處。
孫長老卻並未立刻移開目光。他依舊站在原地,任由山風吹拂著他花白的須發,那雙看透了百年風霜的眼睛微微眯起,投向風少正消失的方向,目光深處不再是之前的溫和與緬懷,而是多了一絲極其隱晦的、若有所思的銳利精光。他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撚動,仿佛在推演掐算著什麽,又像是在感知著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其微弱卻絕非凡俗的冰冷悸動。
待到風少正的氣息徹底遠離了擎雲峰的範圍,周圍隻剩下呼嘯的風聲與雲海翻湧的寂寥之聲時——
風少正感覺到自己的識海中出現了一陣悸動。
是寅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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