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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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蒼所化的那尊一尺虎頭焰影,在微涼的晨光中靜靜懸浮。金紅交錯的火焰紋路在虛空中勾勒出威嚴的虎目、挺直的鼻梁,甚至根根分明的虎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實、清晰。這本該是展示風少正精神力進益的喜悅時刻,但寅蒼此刻的心卻沉了下去。
它接連發出幾聲低沉的虎咆,音波帶著獨特的精神震蕩,足以喚醒最深層次的入定。然而,躺在破損石板上的風少正,依舊毫無反應。他雙目輕闔,麵容平靜得甚至帶著一絲祥和,胸膛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脈象平穩有力,周身氣息圓融,仿佛隻是陷入了尋常的沉睡。
但這恰恰是最不尋常之處!寅蒼深知,風少正絕無可能在他化形呼喚時依舊沉睡不醒。
“不對勁……”寅蒼心中警鈴大作,焰影一晃,瞬間縮回風少正眉心,重新潛入那片由他守護的神識空間。
浩瀚的精神之海波瀾不驚,金色的浩然正氣如雲霞般緩緩流轉,比數月前壯大了何止一倍。寅蒼的神念如網般撒開,仔細掃過每一個角落,甚至連以往蝕影可能藏匿的陰暗縫隙都探查了數遍。
沒有!風少正的意識形體,根本不在他自己的神識空間內!
寅蒼再次化形而出,虎頭焰影的光芒都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而明滅不定。它緊緊“盯”著風少正安詳的睡顏,巨大的疑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在火焰中翻騰。
“不是蝕影……”寅蒼迅速判斷。若是蝕影卷土重來,強行壓製或擄走風少正的意識,其肉身絕不會如此平和,氣血必然會出現劇烈的衝突跡象,就像上次那樣。可現在,這具身體完好無損,甚至狀態堪稱絕佳,唯獨意識不見了蹤影。
“這小子……難道又無師自通,鑽到什麽連我都一時難以察覺的犄角旮旯裏去了?”話雖帶著一絲習慣性的嫌棄,但寅蒼的警惕性已然提升至最高。它不敢有絲毫大意,萬一這是蝕影更隱蔽、更高明的手段呢?
寅蒼的焰影緩緩繞著風少正的身體飄飛,如同最忠誠的守衛。它不再試圖用聲音喚醒,而是將自身的精神力量化作極其細微的絲線,如同觸角般,小心翼翼地向風少正的身體內部滲透,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的能量波動或精神殘留。它要像梳子一樣,從頭到腳,從經脈到骨髓,仔細梳理一遍,確定風少正的意識究竟去了何方,是福是禍。
晨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落在風少正身下的破損石板上。
而此時的風少正發現自己已然置身於一片無比熟悉的土地。
小風坡。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遠處是連綿的青山,近處是低矮的茅屋和蜿蜒的土路,空氣中混雜著泥土、青草和隱約的炊煙氣息,一切都與他記憶中最溫暖的角落嚴絲合縫。然而,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如同細微的冰刺,悄無聲息地滲入他的感知。
人,不對勁。
他熟識的那些村民,麵容依舊,眉宇間的神態卻陌生了許多。張大哥扛著鋤頭走過,腰背挺直,步伐輕快,臉上還沒有被生活重擔壓出的深刻溝壑;李嬸在院門口晾曬衣物,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鬢角不見一絲白發。他們……都年輕了,仿佛時光在這裏被悄然倒撥了十年。
就在這時,吱呀呀的車輪聲傳來。風少正循聲望去,隻見一對夫婦推著一輛陳舊的獨輪車,正從村口的方向走來。車上放著幾件簡陋的農具,還有一根剛砍下不久、樹皮都還未幹透的圓木。那是王洛的父母!隻是,王叔的額頭還沒有那麽多皺紋,王嬸的眼角也還未爬上細密的魚尾紋,兩人臉上帶著勞作後的疲憊,卻也有一種風少正從未見過的、屬於年輕夫婦的生氣。
一股難以抑製的親切感湧上心頭,風少正幾乎是本能地迎了上去,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自然地喚道:“王叔,王嬸!剛從山上回來嗎?”
推車的夫婦停下腳步,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衫雖不算華貴卻明顯與村人格格不入的少年。王叔皺了皺眉,臉上是純粹的陌生:“小夥子,你是……?我們好像沒見過你,你怎麽認得我們夫婦?”他的語氣帶著莊稼漢的直率,也有一絲戒備。
王嬸輕輕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目光在風少正臉上掃過,帶著些許善意的好奇,低聲道:“許是哪個遠房親戚家的孩子?還是……想找我們做木工活的?”
王叔聞言,恍然地“哦”了一聲,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拍了拍車上的那根圓木:“小夥子,是要打家具嗎?你來得可真是時候,瞧瞧,這可是我剛從山上弄下來的好料子,紋理勻稱,幹透了肯定結實!”
風少正僵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們不認識他!那熟稔的語氣,那關切的眼神,此刻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陌生人的、帶著距離感的客氣。他喉嚨發幹,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下意識地,他問出了一個在他想來絕不可能有問題的問題:
“王叔……洛兒,洛兒她……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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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兒?”王叔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轉為更大的困惑,甚至帶著點看怪人的神情,“哪個洛兒?小夥子,你認錯人了吧?我們還沒孩子呢。”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在風少正腦海中炸響。還沒孩子?那王洛……
王嬸的臉色也微微變了,她用力拽了拽王叔的胳膊,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跟這個“古怪”的少年多說,湊近丈夫耳邊低語:“當家的,快走吧,這娃兒看著有點不對勁,別是……”
王叔看了看風少正失魂落魄的樣子,又看了看妻子催促的眼神,終究是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怪事”,便重新扶起獨輪車,與王嬸一起,帶著幾分匆忙和疑慮,快步離開了。
這不是他記憶裏的小風坡。這是一個……還沒有“他”和“王洛”存在痕跡的,過去的投影。
風少正僵立在原地,望著王叔王嬸遠去的背影,心頭那股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冰涼感幾乎要將他凍僵。就在這無邊的孤寂與茫然即將吞噬他的瞬間,一道無比熟悉、溫暖得如同冬日暖陽的聲音,在他身後輕柔地響起,瞬間擊碎了他所有的防線。
“這位小兄弟,看你一個人站在這裏發呆,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需要幫忙不?”
這聲音……這語調……
風少正甚至不需要轉身,淚水便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視線瞬間模糊。多少個日夜的思念,多少次午夜夢回時的呼喚,此刻竟如此真實地回蕩在耳邊。
他還未來得及擦拭眼淚,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走到了他麵前,擋住了些許刺目的陽光。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麵容憨厚,皮膚因常年勞作而顯得黝黑,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眼神裏是純粹的關切。他看到風少正滿臉淚痕,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帶著幾分笨拙卻無比真誠的笑容:
“哎呦,這娃子,咋還哭了呢?男兒有淚不輕彈,肯定是遇到啥過不去的坎兒了吧?別急,別急哈。”說著,他粗糙的手在腰間摸索了幾下,掏出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不由分說地塞到風少正手裏,“拿著,叔身上就這點,別嫌少,去買點吃的墊墊肚子。天大的事兒,吃飽了才有力氣想辦法不是?”
那銅錢還帶著漢子掌心的溫度,沉甸甸地壓在風少正冰涼的手心。他當然知道眼前這人是誰——是他記憶深處,那個總是用寬厚肩膀扛起這個家,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會把最後一口幹糧留給妻兒的,他的父親,風大山。
“嗚哇——嗚哇——”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清脆而略顯急促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風少正猛地轉過頭,淚水再次洶湧而出。隻見一個穿著素淨花布衣裳、挽著簡單發髻的年輕婦人,正滿臉慈愛又帶著點無奈地輕輕搖晃著懷裏的繈褓褓。她的眉眼溫柔,雖然帶著操勞的痕跡,卻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光輝。那是他的母親,林秀娘。
“娘……”風少正在心中無聲地呐喊,這個稱呼幾乎要衝口而出。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林秀娘懷中的嬰兒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委屈的抽噎。那嬰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當他的目光無意間對上風少正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眼睛時,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嬰兒的抽噎聲戛然而止。
他小小的眉頭舒展開來,粉嫩的小嘴微微咧開,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純粹至極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眼眸仿佛映入了風少正的身影,閃爍著親近和喜悅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什麽讓他安心又歡喜的存在。他甚至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朝著風少正的方向咿咿呀呀地揮動了一下。
林秀娘也注意到了這奇特的一幕,她驚訝地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又看了看麵前這個陌生卻淚流滿麵的少年,柔聲道:“咦?這孩子,平時認生得很,怎麽見了你倒笑了?真是怪事……小兄弟,你……沒事吧?”
風大山也湊過來,看著自家娃娃對著陌生人笑,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哈哈,看來這娃跟你有緣呐!小兄弟,你看,連我家這臭小子都喜歡你,還有啥過不去的?要不,跟叔回家,讓你嬸子給你下碗熱湯麵?”
風少正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心髒如同被浸泡在溫暖與酸楚交織的潮水中。他看著年輕健康的父母,看著嬰兒時期那個無憂無慮、被父母捧在手心的自己,百感交集。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卻隻是化作一個艱難而克製的點頭,聲音沙啞地應道:
“謝謝……謝謝叔,謝謝嬸。我……我沒事,就是……就是風沙迷了眼睛。”
他緊緊攥著手中那幾枚帶著父親體溫的銅錢,仿佛攥住了流逝的時光和再也回不去的溫暖。他知道,眼前的“團圓”是一場鏡花水月般的奇跡,而他,隻是一個不該存在於此時的、孤獨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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