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襲上蘇宴炊的心頭。那股積壓已久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激動地喊了出來：
    “啊——！”
    然而，這聲歡呼剛一出口，她就意識到壞了。
    ……
    小公寓的餐桌上，李維斯正津津有味咀嚼著香氣十足的紅燒肉，筷子上還夾著個虎皮鵪鶉蛋。
    李英則是品著紅棗茶，吃著花生米。
    突然，一聲帶著喜悅的女孩驚呼響了起來。
    “啊！”
    李維斯被這啊聲嚇得一哆嗦。筷子上的鵪鶉蛋直接掉到了桌上，滾了好幾滾，又掉到了地上，彈了兩彈才停住。
    李英也被嚇了一跳，差點把嘴裏的花生吐出去。
    隻有專心捶打雞肉的周執涵最鎮定。
    他隻是刀鋒抖了一抖，隨後目光掃向桌子上的古樸木盒。
    “小蘇？怎麽了？”
    木盒裏，蘇宴炊紅了臉。她剛才居然忘了自己已經不是意識體了。
    剛才那一嗓子，通過虛擬聲帶直接傳出去了。
    盒子屏幕上的小廚娘眼神躲閃，開始了瞎編。
    “剛才……那啥，我在調試個小程序，結果出bug了。”
    李英和李維斯都哈哈笑了起來。
    周執涵看了屏幕上的小廚娘一眼，像是從剛才那一聲驚呼裏聽出些什麽，卻又壓下了什麽想說的話。
    “那現在bug排除了嗎？”他問。
    “嗯，已經好了。”蘇宴炊已恢複了平常的口氣，視線則是聚焦到了他的案板上。
    AI驚叫事件翻篇。
    小Q飛過來，把那顆掉在地上的鵪鶉蛋收拾走。
    李英和李維斯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了周執涵的操作上。
    隻見他把雞蓉混合了蔥薑水、鹽和胡椒，又混入蛋清和澱粉，充分攪拌後過篩，濾出極細的糊狀。
    之後他燒開了一鍋水，用湯勺把水順著一個方向攪成漩渦狀。
    李英見周執涵這神秘操作，已顧不得餐桌上的吃，快步跑到操作台旁圍觀。
    周執涵把那已成了液態的雞蓉，非常小心地下到了漩渦狀的滾水中。
    “哇，真漂亮，真像是雲朵。”李英讚歎。
    隻見那雞蓉在熱水中凝固，變成一種如雲如絮的狀態。
    周執涵把火調小，靜待那雞蓉在熱水中慢慢凝固成型，偶爾用小勺撇去鍋邊一點沫子。
    待鍋底之後那點雞蓉完全凝固浮上水麵，他又揭開操作台上的一口深鍋。
    那深鍋蓋子一開，一股綿長溫暖的鹹香傳出來。這是一鍋吊了超過八個小時的高湯。
    他用湯勺把那清澄透明的高湯舀到備好的小瓷碗裏。再從那開水鍋中小心地盛出一團白雲般的雞蓉，置入其中。
    綴入燙熟的青菜心，紅枸杞。
    這小碗清可見底的淺金色高湯上，如白雲如凝脂的雞蓉漂浮，綠葉紅杞點綴的佳肴，猶如一件手工藝術品。
    周執涵把兩隻小碗端上桌，李英手裏拿著個勺子，在碗麵懸停許久，不忍下手。
    “這個趁熱吃，涼了就沉底了。”周執涵笑道。
    “是啊，姨你再不吃，我可替你吃了。”李維斯已是舀起一勺吹了吹，送進了嘴裏。那口感讓他邊吃邊讚歎。
    李英小心下勺，發現這雞蓉雲朵嬌嫩得一碰即碎。
    待她吃進嘴裏，立刻被折服。
    這是一種無需咀嚼，到了舌尖就悄然化開的鮮美。
    雞肉毫無纖維阻滯，在嘴裏輕盈地和味蕾共舞。
    輕如棉霧，淡鮮如雲。細膩順滑到想留也留不住，在舌尖一舞便就溜走。
    李維斯連吃三勺，驚歎道：“這真的是雞肉？不是看到你做，我真不敢信。吃到嘴裏那鮮味兒像是自己會化開一樣……”
    李英閉上眼，回味著口感：“吃起來，像豆腐，卻又不是豆腐。”
    “更像……”她開始尋找合適的形容詞，“像是有形有體的鮮湯。”
    “這是一道華夏川蜀名菜，名字就叫雞豆花哦。”蘇宴炊的聲音從操作台傳來。
    李英表情大為不解：“我知道的川蜀之味，都辣得很。之前我嚐過的辣子雞、麻婆豆腐、水煮肉片之類，可不是這味道。”
    蘇宴炊一聽李英這話，便知道她也是川菜刻板印象受害者。
    “川菜可不隻是辣。古華夏的川菜泰鬥布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川蜀菜同樣可以清雅悠長，藏物於裏。就如這道菜，雞現於味而不現於形。”
    她這一句話，像是為李英打開了思路和靈感一般。
    “對，五味調和，味型多變。最終製品，形似豆腐卻又不是豆腐。明明是吃的雞肉，卻不見雞之形態。”李英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
    “我知道以素仿葷的做法，今天見識了這葷同樣可以仿素。”
    她伸勺，又品一口。
    “掙脫物質形態束縛，正暗合古華夏文化中講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道。”
    李英做完這番評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場莊嚴的品鑒儀式。
    她這樣的深度美食品鑒家，嚐到美味隻是第一步。
    用最精妙的語言，勾勒出一道菜蘊含的烹飪哲學，挖出其背後的文化之韻，才是她當美食作家的最高追求。
    今天對這雞豆花的品鑒，到了此刻，才算是完成。
    李維斯不像李英這麽文縐縐，他的評價非常之簡單。
    就是好吃！真好吃！真特麽好吃！
    怎麽能這麽清鮮又好吃？！
    周執涵又做了道簡單的涼拌馬齒筧，和三小碗白米飯一起端了過來。
    他自己也坐了下來。用公勺舀了一大勺紅燒肉湯汁淋在飯上，便開始大口吃飯。
    李維斯學他，也舀起一勺濃稠紅亮的肉湯，毫不猶豫地澆在飯上。
    雪白的米飯染上誘人的醬色，他大口大口往嘴裏送，腮幫子吃得鼓鼓囊囊。
    李英的選擇與他們不同。
    她把白米飯拌到了那雞豆花的高湯裏。
    每喝一口高湯泡飯，便是一口清淡悠遠的鮮和滿足。
    一頓晚餐，吃得賓主盡歡。
    待放下碗筷，李英神色鄭重。一看便不是要講食評了。
    “周執涵，你的手藝和理念我都非常認同。但是，美味廚房這種星網銷售的線上模式，很容易會引來今天這樣的困境。”
    “有心之人想攻擊你，成本非常低。這一波過去，你就得擔心下一波什麽時候來。”
    周執涵在聽，蘇宴炊也一起在聽。她內心深有同感。
    她過去經營小飯館的日子，街坊鄰居都熟識，口碑靠一頓頓飯和一次次真誠交流傳開。附近熟悉的食客，都能成為她的背書。
    但這次的蘭庭抹黑踢館風波，卻令她體會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此刻，李英認真看著周執涵道：“所以，我有個建議。你有沒有考慮過，跟我合夥，開一家實體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