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塵埃落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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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州,雁南關外,北狄軍中,一個巫師模樣的男子正對著九州地圖,侃侃而談。
    “……目前,溟州已有四位龍王負責,虞州則由梧桐嶺的二聖接下,蒼州的龍脈鼎已在吾等兵鋒之下,嶂州辰州龍脈不顯多年,燭州璿州地氣深藏,拿下漓州,九州龍脈盡匯聚中州,隻要大王揮師南下,生擒姬晨野,天下大勢便盡在掌握之中。”
    說是這麽說,可別看巫師一臉自信侃侃而談的模樣,背後的冷汗早已是涔涔而下。大帳左右,幾個頭人模樣打扮的魁梧男子亦是如此,戰戰兢兢,不敢稍動。
    “呼——呼——”
    金帳的主位上,一頭虎妖正以拳抵麵,呼呼大睡,鼾聲大作,身上歪歪斜斜的掛著睡袍。它手中還拿著一個酒碗,殷紅的酒液傾倒而出,宛若鮮血。
    可就是這樣,帳中卻無一人膽敢怠慢。
    這時,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看他的模樣,倒是風流倜儻文氣盎然,唯獨一雙眼睛眯起來的時候,眼神中的精光給人一種陰毒之感。
    看見大帳裏的情形,中年男子一怔,旋即搖搖頭,走到那虎妖身邊輕聲呼喚。“大王,大王,醒醒,漓州那邊有消息回來了。”
    “唔!啊,什麽,消息?”虎妖猛地驚醒,揉掉眼角的眼屎,看上去還有點迷迷糊糊的。“……哦,你說飂煞那邊的事情啊。怎麽樣了?”
    “稟大王的話,漓州地氣隱沒,雖然沒有徹底消散,但沒有十年生養是恢複不過來了。”中年男子恭敬地道。“如今九州龍鼎,虎豹軍奪得其二,就是青丘那邊應該也沒什麽借口了。大王自當親率人馬,攻破雁南關,以揚嘯風之威。”
    “哦,再說吧。”
    虎豹軍的主人,嘯風妖王搖晃著碗中之酒,淺淺呷了一口,隨口答道。“跟對麵那群人抖威風,我嫌丟人。哈啊——好困,龍族和羽族那邊不是還沒傳來消息嗎?那就再等等,別耽誤了我飲酒的功夫。
    何大人,你先別操心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鶴妖何足道眼神閃爍,躬身下拜。
    “是。隻是從倀衛那裏聽說,飂煞大人的命燈爆碎,想必是力戰而亡,忠勇可憫。還望大王多加厚賜,以慰將士之心。”
    嘯風妖王的手突然停住了。
    “……力戰而亡?嘿,那就不是徐揚威那老家夥出的手了。”
    嘯風妖王露出一個嘲弄地笑容,將碗中酒飲盡。
    “你要是死在他手裏,隻怕會很痛快。命燈爆碎,哈哈,白毛小子,看起來死得很慘嘛。”仿佛那隻冷酷寡言的白虎就在眼前,嘯風妖王醉眼朦朧地說道。“獎勵什麽?從冰原逃出來的孤虎,連個婆娘都不玩。沒趣味的家夥,死了活該。”
    “我說了,你早晚有一天死在刀兵之下。”
    嘯風妖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魁梧的身形下肌肉流水般聳動,金皮黑紋的皮毛上遍布刀傷。
    “傳令下去,即刻攻城,血洗雁南關。還得是那白毛小子與本王趣味相投,沒個上萬凡人精血點綴佐酒,還真有點下不去口。”
    “大,大王!”幾個頭人大驚。他們被迫投靠妖王,還存了僥幸的心思,指望借助虎豹軍之威攻破雄關。可若依嘯風妖王之言,隻怕他們幾個北狄蠻族都要被視為人族公敵,被修士刺殺了。“還請三思啊!”
    可嘯風妖王哪裏還管他們?它早已掀開簾子,走出帳篷,對著下方數萬整齊劃一,披掛齊整的虎妖大軍呼號,聲震萬裏。
    “出發了,兒郎們!我們去吃肉!”
    半個月後,雁南關破。十萬大軍,隻逃出來數百人。關內已成人間血獄,妖魔橫行,萬鬼哀嚎,鶴妖題詩“千騎忠骨喂虎口,萬戶倀魂唱喪歌”,與嘯風妖王賀。
    天下皆驚,虎精凶頑,妖禍熾烈,八大仙門入世,抵禦妖族,共謀虎王,計劃“定風”。
    而就在虎豹軍開始攻城的這一天,楚輕歌正在漓州府的聚寶巷,拿著符籙無奈地說著什麽。
    “……我沒事,真的,我能走回去。爹,你又叫師伯來接我,回去了別的同門怎麽看我。”
    “還能怎麽看你?看功臣的眼神。”
    楚逸雲醇厚的聲音從傳音符中響起,帶著擔憂與寵溺。
    “你斬了白虎妖,護住了百姓,保住了龍脈鼎,還為此受了魔染,哪個敢放心讓你慢悠悠回宗門?
    莫要多言,你好不容易明了本性,好歹渡過了這一劫數,被那血河劍沾惹也沒什麽大事。就這樣,乖乖在那裏待著,哪裏都不要去,萬事有爹呢。”
    “是是是……”
    楚輕歌頗有些羞恥,但也無可奈何。誰曾想又聽見楚逸雲開口問道。
    “那與你同行數日,太陰教的小子,你要不要也帶回來讓我見見。”
    “啊……那,那個,就不用了吧。”楚輕歌磕磕巴巴地說道。“他,他有事先走了,爹,他人很好,不是那種邪道,你莫要嚇著他。”
    “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什麽樣的家夥能讓我家輕歌如此看重,讓你這麽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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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劍仙那總是冷靜淡然的話語中,多了幾分咬牙切齒。
    “少跟你爹多說話!”就在楚家父女交談的間隙,一個溫婉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語氣冷漠地說道。“有段時間沒見你了。小歌你趕緊回來,娘好好看看,就這樣。”
    然後,那女聲又消失了,從頭到尾都沒理會雲劍仙。直到數息以後,確認她真的消失了,楚輕歌和楚逸雲才鬆了口氣。
    “爹,你還沒和我娘和好呢?”楚輕歌小聲道。“這都多少年了,咱家那紅木沙發都快成你專用床了吧,還沒消氣呢?”
    “還不是因為你?”
    楚逸雲亦是苦笑。“自你學劍開始她就沒給過我好臉色,讓你下山應劫以後更是不理我了。你要有個萬一,我隻怕都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哎呀我這不是沒事嘛。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回家再談吧。”
    掐斷了傳音符,楚輕歌低頭,撫摸著從龍脈首領體內取出,遍布傷痕的龍脈鼎,眼神中滿是愛憐。
    “苦了你了,好好休息吧。”她柔聲說道。“我如今已是魔道之身,無力幫你,隻能替你吸走汙穢。但青雲門的師伯們馬上要到了,他一定有辦法。
    到時候,你就潛入地脈之中,好好修養,再別出來了吧。”
    龍脈鼎發出一陣低鳴。中心處,來自景王的心血閃閃發光,凝而不散,被楚輕歌摘下碾碎。
    鼎身逐漸沉入地中,楚輕歌甚至都感覺不到它在哪,隻能呼喚它自己出來,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景王的身體經不起再一次取心血,妖族魔道再想重現這一次奪鼎是不可能的了。而龍脈鼎元氣大傷,隻怕以後都不會被九州印的氣息吸引出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楚輕歌胡思亂想著,走出了聚寶巷,沒有驚動任何人。
    巷子外,屠捕頭正和吳三指揮著災民自救,滿頭大汗。
    “你說小莫不見了?”
    “是啊,和小燈謠拿了那頭白虎的屍身就消失了。”吳三分辯道。“說是……之前欠了他家上司的一點債,現在人家追債來了,他不得不走。”
    “債?”
    吳知府都死了,莫仵作哪來的上司?屠捕頭撓撓腦袋,不得其解。
    “算了算了,那些仙人高來高去的,說走就走,我等凡夫俗子也攔不住,讓他們去吧。唉,小莫,楚仙子,林道長這幾個人也就罷了,老宋如今也不見人影,真是讓人心急。”
    “出人命啦!捕頭,出人命了!”
    這時候,突然有個人跑過來,緊緊抓住屠捕頭的袖子,拚命搖晃。“屠,屠捕頭,出人命了,你快去救人啊!”
    “人命?”屠捕頭和吳三一愣,這事應該找大夫啊。“你別急,喘口氣好好說,怎麽回事?”
    “呼,呼,小人,姓餘,”剛搬來城裏,僥幸和父母逃過一劫的餘秋實抓著屠捕頭的袖子不放。“他們……瘋了,追著一個太陰教的道人,非說他是邪魔妖道,要打死他……”
    屠捕頭和吳三瞪大了雙眼,隨即,兩人拔腿就跑,順著餘秋實所指的方向,果然找到了喧鬧的人群。
    “別打了,別打了,這個道長是個好人!”同樣在漓州府中生活的譚文昌也在人群外呼號,卻無濟於事。“這可怎麽辦……捕頭大人!你來的正好,快,快救救他!”
    “讓一讓讓一讓,官府行事,別擋了道。”
    屠捕頭很快就止住了騷亂,在人群中把那個所謂的太陰教道士抓了出來,仔細打量。
    “你是太陰教的啊?”
    “算,算是……貧道姓李,曾經在太陰教盤桓過一段時間。”
    李明德灰頭土臉,麵帶苦笑。“那個,正在雲遊天下,尋訪仙緣。見漓州動亂,血氣衝天,唯恐吸引怨鬼,滋生妖魔,便前來化解。想必眾人對我誤會甚多……”
    畢竟是太陰教,李明德還以為麵前這對捕頭捕快聽了,會懷疑自己,誰知道他們對視一眼,居然開口問道。“敢問道長是什麽修為?會《禦渡法》超度亡魂否?”
    “啊……啊?”
    李明德沒想到這兩個凡人居然還懂這個,猶豫著答道。
    “那個,貧道天資愚鈍,修為微薄,修行三十餘載,前段時間得高人指點,勉強入了煉氣……”
    “夠了夠了。”吳三趕緊道。“還請道長化解怨念,超度亡魂吧。”
    有吳三和屠捕頭在,四周的民眾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卻沒有人敢再動手了。李明德掐了個指訣定神,卻好像在模仿誰似的,幽幽地低吟淺唱。
    “葬,葬身不葬憶,埋骨不埋情……”
    一開始他還有些生澀,逐漸的,他便全身心投入其中,物我兩忘。一開始民眾們還驚疑不定,可聽著道士低沉暗啞的聲音,便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餘秋實,屠捕頭,吳三,譚文昌,如意樓的孫掌櫃……所有還活著的人圍在一起,站在廢墟之上,互相取暖,安撫著浮動的人心,悼念昨日還生龍活虎的親人。
    他們不知道這還隻是開始。未來的十年內,漓州府再不複之前的風調雨順。而蠢蠢欲動的妖族蠻夷,也在窺探著中原,蓄勢待發。
    繁華似錦,一朝成灰。
    但日子總要過下去。而他們能過下去,自廢墟之上重建起漓州城。
    道人的喪歌中,人們黯然落淚,相互握住了彼此的手。戀戀不舍的亡魂徘徊在四周,留下最後的祝福,消散於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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