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舊人墳草,已沒來時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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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心等來的不是鳳冠霞帔,而是丈夫日益冷漠的眼神,和毫不掩飾的嫌棄。
    林文遠嫌她舉止粗鄙,上不得台麵。
    嫌她滿身煙火氣,與京城的貴婦格格不入。
    其實,林文遠最嫌棄的是素心滿臉刀疤的麵容。隻不過他從來不提這點,怕是擔心被人嘲笑以貌取人。
    在一次爭執中,林文遠一把扯下她頭上的梨木簪,狠狠擲在地上,眼中滿是鄙夷與譏諷:
    “看看你這副寒酸模樣!如今我已是朝廷命官,你卻還戴著這等陋物。你難道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話嗎?”
    哢嚓一聲,木簪應聲而斷。
    斷掉的,又何止是一支簪子。
    更是素心十年的情深義重,和所有的癡心與期盼。
    素心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不過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在林文遠走後,她將那斷成兩截的木簪撿了起來,用一根絲線,小心翼翼地纏好。
    不久後,素心就消失了。
    有人說林文遠給了素心一大筆錢,將她送回了鄉下。
    有說素心傷心欲絕,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懸梁自盡。隻是,她並沒有死,被一個路過的遊方郎中所救
    林文遠以為她死了。
    他為她立了個衣冠塚,逢人便說自己對亡妻情深義重。
    而就在上個月,他剛剛與光祿寺少卿羅大人家的小姐定了親。
    打聽到這一切後,宋正卿以詩會友的名義,去拜訪林文遠。
    ……
    禮部主事林文遠的府邸,布置得清雅脫俗,處處透著文人墨客的考究。
    宋正卿抵達時,已有幾位年輕的士子在座,推敲詩文。
    林文遠正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見到名滿京城的宋正卿,林文遠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執禮甚恭。
    “久仰宋兄才名,今日得見,實乃文遠之幸。”
    林文遠拱手作揖,笑容溫潤,舉止得體。
    宋正卿亦含笑回禮,目光如靜水深流,淡淡掃過廳堂內雅致的陳設,道:“林大人府上清雅別致,可見主人胸中丘壑。”
    “宋兄過譽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林文遠擺手謙遜,但眉眼間的自得卻難以掩藏。
    “快請入座,今日得與宋兄這等清流名士共飲,定要盡興才是。”
    酒過三巡,詩興正濃。
    林文遠借著幾分酒意,忽然長歎一聲,眼中竟泛起了點點淚光。
    “唉,睹物思人,見諸位才子風流,便不由得想起我的亡妻……”
    林文遠舉起酒杯,朝著空中遙遙一敬,聲淚俱下。
    “若無素心,便無今日的林文遠。想當年,我窮困潦倒,是她十年如一日,支持著我。糟糠之妻不可棄,奈何她福薄命淺,沒能等到我出人頭地這一天……”
    他說得情真意切,甚至拿起袖角按了按眼角。
    座中幾位年輕士子無不麵露唏噓。
    有人安慰道:“林大人情深義重,尊夫人泉下有知,亦當欣慰。”
    宋正卿端坐席間,微笑著看著他們的表演,並未隨眾人附和。
    又有好幾個人安慰。
    甚至有人當場作詩詞讚美林大人。
    宋正卿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抬眼看向林文遠,唏噓道:“聽聞尊夫人乃因意外毀容,而後鬱鬱而終?世事無常,著實令人扼腕。”
    林文遠聞言,臉上悲戚之色更濃,搖頭歎息:“造化弄人。內子不幸遭逢厄運,容顏受損後便性情大變,終日不願見人,最終……唉!可憐他她跟著我苦了十年,卻沒過上好日子。”
    宋正卿目光微凝。
    聽這話,原來素心是遭遇意外才毀容的。
    這素心究竟是何種意外呢?
    “據宋某所知,尊夫人素心女士,性情堅韌剛烈,當年為助林大人求學,日夜操勞,熬壞雙眼亦無怨言。如此心性,可敬可歎。來我們也是楷模。可是尊夫人因皮相之損而輕棄性命?著實令人費解。”宋正卿問道。
    林文遠舉杯的手微微一頓,歎道:“宋兄有所不知。女子之心,最是細膩敏感。尤其是容貌之事。君不見蘇明月與沈千源之事?沈千元為了他的夫人,不惜傷害多人性命。他的夫人為了美貌,甘願自殺。唉,說到底,是我無用,未能好好開解於她……”
    他語帶哽咽。
    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
    在座的士子無不動容,再次安慰。
    片刻之後,林文遠話鋒一轉。
    “不過,人總要向前看。說來不怕諸位見笑,我與光祿寺羅少卿家的千金,已於上月定親。羅小姐不僅出身書香門第,更是貌美如花,溫柔嫻靜,與我談詩論畫,頗為投契。能得到羅小姐的青睞,真乃我三生之幸啊。”
    他眉飛色舞誇讚未婚妻的家世與美貌。
    宋正卿放下酒杯,微笑道:“林大人倒是豁達。舊人屍骨未寒,新人已抱入懷。隻是不知,若尊夫人泉下有知,見大人如今這般向前看,當作何感想?”
    這話說的非常不客氣。
    此言一出,席間氣氛驟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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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位士子麵麵相覷,方才的感傷氣氛蕩然無存。
    或許是沒想到宋正卿居然如此不給麵子。
    林文遠臉上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強笑道:“宋兄此言差矣!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想素心在天之靈,也必希望我能覓得良緣,安穩度日。”
    這番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幾位士子微微點頭。
    宋正卿歎道:“確是良緣。光祿寺少卿的千金,自是能助林大人青雲直上的良緣。隻是這安穩度日……不知需要多少人的血淚和犧牲,才能鋪就林大人今日的安穩與未來的青雲之路?”
    林文遠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盯著宋正卿,語氣冷了幾分:“宋兄今日前來,似是意不在詩酒?我自認為沒有得罪宋兄,為何三番五次突然挑釁?若是對林某家事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宋正卿坦然道:“指教不敢。宋某隻是好奇,世間真情,是否真能如林大人這般,收放自如,新舊更迭如此迅捷?抑或是,這情深義重,本就隻是仕途攀援的一塊墊腳石,用舊了,便可隨意丟棄?”
    這話可謂撕破臉。
    廳內鴉雀無聲。
    林文遠麵皮微微抽搐,眼中怒意翻湧,卻礙於宋正卿的名聲和在場人多,不便當場發作。
    他強壓怒火,擠出笑容,道:“宋兄真是妙語連珠。興許今日是酒醉失態,胡言亂語。來人,送客!給宋公子雇上一輛轎子。”
    宋正卿微微一笑,起身離去。
    回到忘憂齋後,宋正卿碰到宋雪凝和柳青,將一切原說給她們聽。
    聽完之後,柳青氣得俏臉通紅,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豬狗不如!這林文遠簡直豬狗不如!素心姐姐為他付出十年青春,熬壞了眼睛,他竟如此忘恩負義,簡直枉讀了聖賢書!”
    她胸口劇烈起伏,既為素心不值,又怒其丈夫涼薄。
    宋正卿輕歎一聲:
    “負心薄幸,古來有之。以貌取人,何其涼薄。”
    宋雪凝感慨道:“當十年深情換來的隻是鄙夷和拋棄,當所有的犧牲都成了一個笑話,愛意便會化為最深的怨毒。這股怨氣,足以引來邪祟,甚至將人本身變成比邪祟更可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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