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錯了人。”
    殷娘臉上的表情僵硬住。
    她沒有聽到羅靜姝在說什麽。
    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是無邊無際的茫然。
    “文遠，他在胡說，對不對？你告訴我，他在胡說！”
    林文遠被她看得頭皮發麻。
    此時她臉上那張完美的麵皮正在開裂，露出裏麵的刀疤。
    “素心，你別聽他們挑唆！”林文遠叫道。
    “挑唆？”宋正卿踏步上前。
    “林大人，事到如今，還要砌詞狡辯嗎？你可記得你當年排擠構陷，逼其離開京城的同僚周子言？”
    林文遠臉色微變。
    宋正卿繼續道：“周兄離京前，曾無意間目睹你與羅小姐同遊西山。他心中存疑，後來多方查證，確認了你二人往來之時，尊夫人素心尚在老家，容顏未損！我這裏有周兄親筆書信為證，上麵還有時間線索。人證物證俱在，可謂鐵證如山，你與羅小姐早在她毀容之前便已暗通款曲，還敢說沒有背叛素心？！”
    宋雪凝也適時開口，目光如炬：“林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拋棄素心，並非因素心毀容，而是你早有預謀！毀容，不過是你用來攀附權貴的借口！”
    林文遠額角滲出冷汗。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證據，心知此事難以完全抵賴，立刻話鋒一轉，試圖混淆視聽：“荒謬！羅小姐乃是文壇前輩羅公愛女。我那時是去向羅公請教文章，順帶向其家眷問安，以示尊敬！此乃禮數，卻被你們曲解為私情！你們這是汙蔑！是構陷！蘇大學士曾經說過，心中有佛，見一切都是佛，心中有狗屎，見一切都是狗屎！”
    見眾人眼神依舊懷疑，他索性將心一橫，指向身形搖晃、麵皮開裂愈發嚴重的殷娘，厲聲道：“好！就算我之前有所隱瞞，那又如何？你們看看她！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我是嫌棄她！試問在座諸位，誰願意終日麵對這樣一張臉？誰願意同床共枕之時，枕邊人是這般修羅模樣？！她變得如此醜陋恐怖，難道還要我一生一世守著她嗎？我林文遠寒窗苦讀，掙得功名，難道就是為了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我追求自己的幸福，何錯之有？！”
    他指著素心那張扭曲的臉，對周圍的賓客大喊：“捫心自問，你們願意跟這樣的臉朝夕相處嗎？”
    眾人沉默。
    “我林文遠苦讀十年，好不容易才金榜題名，難道還要被這種怪物糾纏一生嗎？我擺脫她，何錯之有？”
    他不說這話還好。
    這番話，徹底打碎了素心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殷娘看著這個付出一生的男人，忽然笑了。
    那笑聲，比哭聲還要淒厲。
    “何錯之有！嗬嗬，說得好，說得真好啊。”
    她一邊笑，臉上的畫皮進一步如蛛網般寸寸開裂，露出下麵縱橫交錯的恐怖傷疤。
    “想知道那些美人，是怎麽一夜之間變成修羅夜叉的？”殷娘的聲音忽然變得縹緲而詭異。
    她環視四周驚恐的賓客，得意地炫耀一個殘酷的秘密。
    “醉綺羅，那花本身確實無毒，滿城大夫都驗不出來。但是它那幽深綿長的異香，能吸引我的孩子，枯骨蝶。”
    她抬起手，一隻閃爍著磷光的枯骨蝶悄然落在她的指尖。
    “它們是我用怨氣滋養，用畫皮供奉長大的精靈。它們最愛醉綺羅的花蜜，更愛汲取了醉綺羅花香的人臉。”
    “那些女子，日日對著醉綺羅呼吸。身上、發間，乃至魂魄裏，都浸透了那特殊的香氣。在她們熟睡之時，我的孩子們便會循香而去，無聲無息地潛入她們的閨房……”
    “它們不會立刻傷人，而用翅上的鱗粉，將那浸透了花香的皮肉，一點點地標記分離。每一次觸碰，都帶走一絲微不足道的精氣，也留下一點印記。夜複一夜，直到那張皮與下麵的血肉骨肉，隻剩下最細微的聯係。”
    “然後，在某一個夜晚，通常是月圓之夜，陰氣最盛之時。它們會一齊發力，就像秋風掃落葉，將那張早已被它們雕琢好的完整臉皮，完整地揭下來！不傷性命，隻取皮囊！所以大夫查不出中毒，隻看到皮肉自然脫落，如同惡疾！而被揭走臉皮的人，劇痛之下，精神崩潰，所見幻象，便是無數蝴蝶在啃噬她的臉！哈哈哈哈！”
    她瘋狂地大笑起來：“而你們看到的所謂毀容，不過是失去了最重要一層皮，露出下麵血淋淋的真實罷了！那些被揭下的完美臉皮，則會成為新的畫皮，或者成為滋養我這張臉的養分！林文遠，你的新娘子，已經被醉綺羅的香味浸透了！哈哈哈！”
    宋雪凝正納悶殷娘為何要暴露她的秘密。聽完後才明白，殷娘是為了加深羅靜姝的恐懼，讓羅靜姝明白她已經中了殷娘的招。
    “瘋子！怪物！哪個人受得了你這樣的怪物？”林文遠大吼道。
    “毀容了就是怪物？可是，在我毀容之前，你就想拋棄我了啊！我為何毀容？還不是為了在強盜手下保住名節！現在我才知道，那些強盜就是你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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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步步向前，逼近林文遠。
    “是不是你找的？說！”
    “我沒有！”林文遠慌忙否認。
    “他們都招了。我把他們的夫人的臉都剝走，告訴他們如果說實話，就讓他們娘子的娘複原，甚至更漂亮！他們就招了！這是他們的證詞！你還有何話說？”
    殷娘摸出幾分口供，扔在林文遠麵前。
    林文遠掃了兩眼，立刻扔了，叫道：“偽造的！假的！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他一屁股摔倒在地，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別過來！你這個瘋子，怪物！離我遠點。”
    就在此時，一個顫抖的女聲響起。
    “文遠哥哥，宋正卿和殷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羅靜姝。
    她慘白著一張臉，指著宋正卿，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你不是告訴我，那時候她已經死了嗎？”
    謊言被當眾戳穿，林文遠惱羞成怒，咆哮道：“靜姝！你糊塗了嗎？你看看她現在這副鬼樣子。我是為了誰才受盡委屈？不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嗎。難道你寧願相信一個瘋子，也不相信你的夫君？”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
    羅靜姝衝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林文遠臉上。
    她哭著，罵著：“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你讓我背著罵名，讓我成了笑話！”
    此時殷娘的執念，崩塌了。
    羅靜姝衝著殷娘哭道：“我不知道啊！他說他是單身！”
    她臉上那張畫皮發出不甘的嘶鳴，猛地從她臉上脫離，化作一團翻湧的黑氣。
    它放棄了素心這個即將崩潰的軀殼，朝著驚恐無助心神失守的羅靜姝撲了過去。
    它要尋找一個新的宿主。
    羅靜姝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惡意入侵了她的意識，要將她拖入無盡的黑暗。
    她害怕變成另一個殷娘。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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